江春儿这段时日见了不少名家绝技。且说沧浪派的唐晓舒,初接触时看起来拘谨胆小、言语细弱,可在徐青寄应下战帖后,一个抱拳礼,气息腾起——沉静内敛,在半月坡上,她那成名技“吟啸烟霞”,攻守皆宜、浑然天成,令人大开眼界。
此外,千峰派的“摘云手”,有隔山打牛之劲,信手拈花之雅;鸣月山庄的“回灵十三斩”,刀鸣似鬼恸哭、诡谲阴寒;翠羽书斋的“星罗棋布”,虚实转换、处处杀机;伏山派的“伏虎掌”、默山双子的“死灰生烟”等等……这些人,此时都聚集在望月楼周围,守着门窗、屋顶,乃至附近街巷,肃杀凝重之气,让一只苍蝇都不敢靠近。
而江春儿和徐青寄此时并坐在望月楼二楼靠窗看街的位置,欧阳荻和盛凝烟同坐在他俩对面。
自谷雨清剿复燕党以来,已过去四十多日,钟尧连破两城后,七日前,首将单寅在丹阳谷被乱刀砍死,反军因此溃散,余下皆是一方翘楚的武林人士,放之任之有失天威,农均实带人四处通缉追杀,日夜紧咬。所谓困兽犹斗,群龙无首终究是群龙,一样棘手。
直到昨日萧归尘派人送来一封信,说要见钟尧,来谈条件。
农均实嗤之以鼻:"丧家之犬,也配见钟将军?"
那送信之人并不简单,他名为高旷,一柄奔雷刀快如闪电,闯遍燕地南北。听得农均实言语轻蔑,当场发作,独挑三人,这三人分别是伏山派秦淹、赤云帮云如梦、泰江八寨卓玄,他们俱是成名已久的高手,联手也败下阵来,直到向百舸一腕挡下奔雷刀,锋利刀刃猛击在精铁护腕上,炸出星火,紧接着高旷快刀挥动,向百舸下盘稳扎,呵吼一声,一身腱子肉暴起,以手臂、肩骨、胸膛、腰背、腿侧接下快刀,残影落处,发出“铛铛——”之声,这过硬的皮肉,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但见向百舸眉目凝起,一掌将高旷打出去。
江春儿先前就听徐青寄说,向百舸这一招“固若金汤”天下无人能及,要经历塞外烈日炙烤、朔北寒冰催磨,雷雨不动、狂风不移。
农均实见下马威已给足,才道:“明日午时正,香樟城望月楼,你们要想好了再说。”
四月十六,关于这天,有一俗语:天上有云,地上有谷。说的是天晴则预示今年有涝灾,有雨则为大旱,天阴最好。所以百姓会时不时抬头看看,看头顶阴云随细风,脚下都轻快不少,浑然忘了刚经历战乱,山河换新主。
就算记得,又能如何?除了以身殉国,就如香樟城曾经的县长严启明,年纪轻轻满腹经纶,前途无量,还不是带着一把硬骨头携妻儿老小辞官归乡,以做无声的反抗。严启明尚且如此,他们又该作何选择?不如求老天垂怜,新主体恤,风调雨顺,世道平稳,这便是人生四喜中的久旱逢甘露了。
香樟城内,房屋瓦舍、街道小巷,都掩映在巨大的香樟树里,满城充斥清心宁神的香气,树上如米小的黄绿小花随风摆动。
望月楼里,江春儿侧身托腮望下一楼堂中,农均实坐高台,下设左右两列,酒菜备齐,气氛却不见得是宾主尽欢——
高台上,农均实浓眉状如刀,目光练达,身居高位多年,领兵作战,一身铁血煞气,单是不言不语就让人倍感压力,何况左首还坐着个向百舸,他身材高大健硕,宛若巍峨高山,沉稳磅礴,此外,还有晏阳天、卫展嵘、施霓山等人,在他们的压迫下,坐在对面的萧归尘就显得格外清瘦,其中右袖空空,因重伤呈颓势,白发枯燥无光,胜在气度不减,看似随意坐着,实则浑身上下不露一点破绽,似乎微尘落在他身上,他都能觉察到,双目双耳已将这望月楼内外摸清。
这正是萧归尘修炼的“以息相吹”所带来的万物藏于胸的泰然自若。
酒楼的掌柜、账房、跑堂伙计都尽量缩在角落里,只有两个倒霉蛋被迫来送酒水。
萧归尘看向农均实:"老夫只有一个请求,不能动燕地武林。"
区区几个字,包含的东西却足够多。一句"燕地",算是降了,所谓的"不动",是不动燕地各大门派名下原有的田地,再比如酒肆茶楼、码头镖行等产业。
但这一向是江湖事,任你争得头破血流,朝廷也从不插手。
欧阳获仅用他们这桌能听见的声音道:"这直戳晏阳天的心窝子。"
盛凝烟抿笑:"要是农将军答应,他不得憋闷死。"
晏阳天早就盯上燕地这一大块肥肉,只等着战后染指。他乃是隐见派掌门,其“浮浪剑法”,或暗劲绵绵、四两拨千斤,或巨涛翻浪弄轻舟,或静波雾散应万变。
江春儿早闻这是由“逐水剑法”变幻而来,观之果然不俗。
先有逐水再次出世,后有王易于鸣月山庄英雄会败给徐青寄,毫无意外,晏阳天定要一见徐青寄。不过当时徐青寄在应下唐晓舒后,直接闭关疗养不见人,让晏阳天暗恨不已,看徐青寄鼻不是鼻眼不是眼的,背地里骂徐青寄狂妄,等传到江春儿这里,不禁讥笑,她要是徐青寄,就让晏阳天明白什么叫狂妄。
徐青寄不在意外头褒贬,江春儿却不能忍,清剿复燕党时,她一往无前、更奋勇当先,好让旁人瞧瞧,连她都能把“逐水剑法”使得行云流水,又何况徐青寄?可徐青寄又看不得江春儿憋屈,寻得机会,在丹阳谷对上萧归尘时,使出逐水的最后一式“一苇杭之”卸了萧归尘的右臂——其视壮浪奇川于渺小,傲视旷古、石破天惊之威,无不冲撞进所有人心里,当日的剑光、树影、风声、衣摆,绚丽得不能忘怀,直感叹徐青寄平日里真是太低调了。
江春儿恶气一出,扬眉吐气,对徐青寄可谓是有求必应到了狗腿子的程度,面对晏阳天怎么看怎么痛快。
农均实良久不语,一指轻轻敲桌,似在考虑,坐在向百舸右手边的晏阳天冷笑:"萧老久不入世,不记得江湖事江湖了,或者不知大梁的道上规矩。"
萧归尘目光一转,看向晏阳天,屈指一弹,无物飞射,晏阳天身前的酒杯却忽然碎裂开来。似乎在说,若依照江湖规矩,他此时就如这杯子一般。
"哇喔,还能这么玩。"江春儿小声唏嘘,感叹萧归尘直言直语不算,居然还动手了。
晏阳天从容换了个新杯:"以息相吹,指风凝实。萧老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