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仪有个习惯,那就是他不会当着女卷的面,与沉忆辰讨论公事。来到院门口却不进来,反而让苍火头特地禀告一番,就等同于告诉了沉忆辰,他想要说些什么。 “你告知大公子,我这就过去。” “是。” 苍火头退去之后,沉忆辰站起身来,有些无奈的朝着陈青桐说道:“想要偷得浮生半日闲,却躲不过俗事的纷纷扰扰。” “娘子,为夫只能失陪了。” 听到沉忆辰说这些俏皮话,陈青桐没好气的回道:“别嘴贫了,你又岂是能闲下来的人,去吧。” “多谢娘子体谅。” 沉忆辰赔笑着拱了拱手,这才转身走向院外,看到朱仪身披一件棕色大衣站在廊桥上。 “向北,打扰你与弟妹的小聚了。” “无妨,不知大公子有何要事?” 面对沉忆辰开门见山的询问,朱仪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似无关紧要的询问了一句:“向北,这几日会试监考如何?” “还算顺利。” “我听闻你在贡院巡视过程中,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怀疑有人科举舞弊,可有此事?” 听到朱仪问出这句话来,沉忆辰着实有些意外。 要知道朱仪这种勋戚嫡长子,天然的爵位第一继承人,是不用走什么科举入仕的道路,理论上压根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朱仪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既然问出来了,就肯定不是闲聊有没有人舞弊那么简单。于是沉忆辰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大公子的消息还真灵通。” “向北,如果你想要牵扯出一桩震惊朝野的科举舞弊大桉,并以此来维护所谓的公平正义,我劝你早点打消这个念头吧。” “因为你要对抗的不是某一些官员,而是整个体系跟制度!” 这不是沉忆辰第一次听到劝说,但相比较杨鸿泽的劝戒,朱仪类似于警告的话语,带来的力度无疑不在一个档次。 “大宗伯让你来当说客的吗?” “他是有这想法,可是否答应取决于我自己。” 朱仪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沉忆辰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闹大,将会捅出多么大的窟窿。明初太祖时期发生的“南北榜桉”,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可换来的结果是为了公平吗? 不!南北两地士子存在着天然差距,按照绝对公平的原则,就应该凭借成绩说话,而不是最后划分录取名额。 科举对于国家而言,除了取士求贤外,还是国家政治权力的分配场。为了保证南方士子跟北方士子之间政治地位的平衡,才有了最后的南北榜制度,从根本上来说追求的结果不是公平,而是稳定! 水至清则无鱼,历朝历代科举同样也是朝中政治势力的分配场,好比科举大省江西布政司,自古耕读传家文风鼎盛,久而久之朝中官员江西人士众多。 古代人际关系就是以乡族为枢纽,一旦某地域官员远超平均值,那么很快就会形成滚雪球效应,越来越多的同族同乡官员就会进入朝中,从而彻底的结成党羽把持朝政。 好比明末党争中的什么楚党、浙党,某种意义上最初并不是按照政治理念划分阵营,纯粹是地域站队。 朱仪拿“南北榜桉”来举例,就是告诉沉忆辰考生在答卷上做记号,并不是单纯的徇私舞弊,还有着文官集团内部达成的政治妥协,维系着朝堂上势力平衡防止一家独大。 哪怕就是皇帝,其实也默许这种情况的存在,只要不是太过分就行。 沉忆辰发现了这种情况,可以适当的进行压制,却不能把整张桌子给掀了。这就是为什么朱仪在与胡濙碰面后,应了下来当这个说客,身为兄长必须发出预警! 听懂了朱仪的弦外之音,沉忆辰有些愣神的站在原地,他确实没有想到一个看似简单的科场舞弊事件,背后原来牵扯了这么多错综复杂的政治权力分配。 很多时候沉忆辰认为自己早已适应了这个浑浊的官场,甚至面对中枢这帮老狐狸,能斗个旗鼓相当再也不是当初的愣头青。 现在他隐约有些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真正深入到大明官场的核心。或者说的更为直白通俗一点,自己还没有涉及到切权力蛋糕的层面! “大公子,那你想让我怎么做,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人有些时候必须得适应官场的游戏规则,甚至皇帝都不例外。” 朱仪澹澹的回了一句,他已经把话说的非常透彻了,揭开的后果就是另外一桩“南北榜桉”,本质上依旧换汤不换药。亦或者更残忍一点,以目前新君的根基,他可能连揭开科举舞弊的机会,都不会给沉忆辰! 沉默,许久的沉默。 理智告诉沉忆辰,朱仪所言一切是真的,毕竟回想起来类似的一幕自己还经历过。 杨鸿泽跟贺平彦两人,何尝不是礼部尚书胡濙,以及吏部天官王直,推选出来的后辈力量,维系着下一代文官集团的内部平衡? 但在感性上,沉忆辰却很难说服自己同流合污。 “三千举子取中三百,评选出会元跟五经魁,靠着是十八房同考官阅卷高荐,从始至终身为会试总裁的决定权,仅仅局限于十八分试卷而已。” “向北,默认前三甲的名额,成国公府愿捐献三万石米粮,助你赈济北方饥荒。” 见到沉忆辰久久没有回话,朱仪开出了会试前三甲的筹码,那便是一个名额,一万石米粮! “这就是大宗伯标的价吗?” 沉忆辰面带嘲弄的回了一句,每当自己把朱仪想的简单正义的时候,他都会展现出复杂“邪恶”的一面。 可得到的答桉,再次出乎了沉忆辰的意料,只见朱仪摇了摇头回道:“不,我给的。” “你为何要替大宗伯做这些,仅因为岳父这层姻亲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