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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湾一中涵盖了小学部和初中部,开学日当天前来报道的人多如牛毛,衣冠云集堵得不甚宽敞的校门口水泄不通,门卫大爷举着把扩音器,破锣嗓子都快喊哑了也没梳理出一条秩序井然的康庄大道来。

纪禾只送陈祈年到门口:“你自己进去。”

报名之类的流程又不复杂,陈祈年都能跟凶神恶煞的拾荒大队抢地盘了,这点小事难不倒他。

陈祈年看了她一会儿,背着小书包往人群里挤。

平时可能无感,甚至觉得理所应当——毕竟他们的父母可是郭润娣和陈永财——但纪禾如今这么一看,对比四周铺天盖地哭得有如世界末日的嚎啕,陈祈年在其中确实镇定地宛若一个小大人。

一堆孩子对上学的抗拒达成了高度统一,个个扯着嗓子涕泗横流,好像上的不是学校,而是断头台。校门口一时间成了十八层地狱,鬼哭狼嚎,纪禾避开了一个活像条泥鳅一样满地打滚、父母双管齐下都捉不住的小屁孩,目送陈祈年走进校门。

陈祈年一步三回头,发现姐姐的目光渐渐飘远了,飘到笔走龙蛇的“荔湾一中”四个大字上,飘到那杆迎风吹得飒飒作响的鲜艳国旗上,最后飘到了整幢学校建筑上,怅然若失的表情既像缅怀,又像拜别。

马飞飞说知识改变命运,纪禾比谁都清楚,但她并不是唯一不二地崇奉这条至上真理,而是因为她别无选择——她没有别的出路了。

老天爷只抛给她这么一条船桨,所以她只能用力抓住,拼命抓住,撑着小船在波涛汹涌险象环生的海面上划啊划,企图乘风破浪勇立潮头,靠向属于自己的黎明彼岸。

不料一个大浪当头,把她仅有的一条船桨都给吞湮了。

她只能到这了,她连高中校园都无缘踏入,还能怎么样?徒手穿风破云吗?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抱怨谁没有用。

纪禾站立良久,望着人潮四散,倏尔想起了自己的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姓林,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脸型像颗橄榄球,头发时常稀疏又潮润地贴着头皮,使得她看上去就更像个橄榄球了,也因此喜提了同学们背地里给她取的外号——橄榄女士。

橄榄女士不苟言笑,一双眼睛大而外凸,眼神犀利有如万钧雷霆,没人敢于之对视——即便对视也仅一秒便败阵下风——偏生她又才华横溢满腹经纶,课堂上论讲时各种风花雪月前古后今信手拈来,令一众学子俯首帖耳。

橄榄女士对她很欣赏,出于这份欣赏,又对她很关照,明里暗里的,为求不伤及她自尊心的,纪禾能察觉得出来。

有次课堂上她讲骆驼祥子,只讲一半,不讲结局,纪禾当然知道结局是什么,又有多悲惨,但她更记得当时橄榄女士用作尾章结引的一句话。橄榄女士半张脸掩映在肃风吹渡里说:“人往前走,苦才会后退。”

人往前走,苦才会后退。

不知过去多久,校门口已是恢胎旷荡,嘈杂的喧哗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门卫大爷冲她挥手说:“要不要进去啊?”

纪禾摇了摇头,转过身离去。

九月第一天的阳光炽烈,藏在枝桠间聒噪的蝉鸣已经消踪匿迹,夏天慢慢远去,她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背影就像沙漠里一棵坚韧的胡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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