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夺命似的奔跑,让还未恢复的平桢几近虚脱。
他们是在与时间夺命,与上天挣夺自己。
身后的追兵虽还没接近,周围时刻存在的危险气息也几乎快要夺了他们的命。这片林子里时常出现野兽,稍不留意就会掉入猎人埋下的陷阱。刚进林子时,秦欢不小心踩到一个捕兽网,差点没被暗箭刺穿胸膛。
所以他们必须要赶在天完全黑前安全离开这里。
天灰蒙蒙,秦欢右手紧握左平桢的手,左手拿着长剑,剑端处还有些污血未被雨水完全冲洗掉。就在两个时辰前,他们才勉强从一场厮杀中挣脱出来。顾不得坐下小憩,他们一路奔逃,慌慌张张,往北走有安之的土匪拦截,往南走有京安将士部下,而往西有河湖挡路,只有往东这一条道路。
可就是这条往东的道路,还是一座除了猎户无人敢走的山林。至于山林的尽头是何方,谁又会知道。
秦欢的脚被地上的枯藤绊住,重重的摔倒了污泥水里,腿上裸露的血肉再一次被□□。残血沾上尘泥,这个滋味让她眉头紧促,却不见她流露任何怨言。
左平桢虚弱地撑起,蹲下扶起她,有一丝心疼地发问:“可还能坚持?”
秦欢的眼眶里温热了一下,也仅是一瞬。她不能让左平桢就死在这里。
她摇头,看着无尽的远方,发裂的嘴唇微微张开,“…我没事。”
突然,他们身后的上方亮起一朵青蓝相环的烟花。烟花之下的远处,早已等待多时手持鼓槌的人望向天空后,立即神色绷紧地敲着一丈高的大鼓。
“咚咚咚……”
沉闷又厚重的无数鼓声划破天际,惊飞山中躲雨的鸟儿。山夜凉风习习,阴雨拂面。
那些人还是追过来了。
秦欢赶忙起身,重新攥起左平桢的手,她的身体也在多日的奔波中渐渐不停使唤,平桢又何尝不知她的左手多日拿着剑,无论何时何地,剑与手不曾分离过一刻,以及于现在左手一路颤抖。
山林中的道路崎岖,加上下了数日的雨,他们脚下打滑了不知多少次。身后的危险也在一步一步逼近,容不得他们挑剔山路。
两人相互搀扶前进,虽不知前路如何,也要坚持走下去。或许,走出了林子…就是生路?
他们像两只迷失的麋鹿,寻不得方位,走上了山路,山林之中又不得知路况如何。最后,好不容易跑到了尽头。
却是山崖峭壁。
无路可走。
秦欢跌跌撞撞地爬上一块石头,站在石头上,放眼望去,竟可以看见远处的万家灯火。而那灯火之中本该有一处是归于她的,如今灯灭人亡,再也看不见光亮和希望。
秦欢愤怒又无奈把剑扔在地上,痛苦地锤着坚硬的顽石。她懊悔,她很懊悔!口中喃喃为什么要带着左平桢走向这条绝路。她又恨自己能力低微,抵不过、杀不完身后的得意之徒。
终是身疲心竭,又恐求生无望,哀哀自惭,烦闷又多伤情。
山风一吹,让秦欢紧了紧残破的衣服,转身,她望着被她牵连的左平桢。
“我咬在你肩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吗?”
左平桢微微摇头,“没有,它还疼着。”
“骗子,这都过去多久了。”
秦欢忽然被逗笑。
忽然,她垂着脑袋,依偎在左平桢的肩膀,小声啜泣,“对不起。”
“我不该自私地困着你,不该把你强制留在安之。”秦欢心想,始终没有说出口,“我只是想,保护你,让你一直活下去。”
半晌,秦欢嘶哑着嗓子,摸着他的脸,道:“你瘦了。”
左平桢看着这个比他矮一头的姑娘憋了半晌,居然说这样的话,突然又好笑又心疼。他身上也还伤痕累累,一发笑就扯得伤口疼。可在生死之间,还能看着面前霸道的女土匪惹得自己又疼又笑,他亦知足、满足。他似乎不觉得那是一种霸道,甚至觉得她以前生气起来,很是可爱。
他承认,她有一双非常美的眼睛,每次这样痴痴望着他看,他想离开的年头渐渐淡去,若是能,能和她相守着,未尝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什么时候开始呢,记不得了,大概是从他扑在她身上咬她的时候,也可能是第一次救他,他刚一醒来,就看见一个表情凝重的女孩子望着他看。
总而言之,他现在是喜欢她的吧。他想。
既然喜欢了,那就生生世世要在一起的。
“你愿意吗?”左平桢突然发问。
秦欢嫣然一笑,“愿意什么?”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
“他们在悬崖边呢!”
“谁能拿到他们二人首级,副统领重重有赏!!”
“快快快,别让他们再跑了!”
无数的人群在他们二人身后的山林中窜动着,除了京安来的苍牙军,还有安之人,那些人原本也是他们二人最为熟悉的好友、亲人。如今,只剩下冰冷的阴雨湿湿嗒嗒的打在脸上和前方的万丈深渊。
庄秦欢轻声细语道:“平桢,你怕吗?”
她知道他一定会回答“不怕”,可他还是抱着一丝期待,若平桢想要活下去,她就算是磕死自己的脑袋,丢下她的尊严,哪怕是让她生剥自己的躯体,她也会为她求得一分一寸活下来的希望。
左平桢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为她整理衣襟,把她丢下的剑放入剑鞘。
“我跟着你,你到哪,我到哪。”
平桢的眼神坚定有力量,眼眶浸满了泪珠,也装着不畏生死。
秦欢斜睨身后逼近的大队人马,一个剑花干脆利落的挥下来,那些索命的人倒吸一口凉气,个个只是拿剑观望,无人真敢上前刺出第一剑,皆被她的眼神给震慑到。
“好,那我们一直要在一起。”
秦欢将温和的目光望着左平桢,二人相视一笑,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远方天空翻起鱼肚白,慢慢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