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片羽的回忆穿插进梦里,她想起了差不多四年级时遇到的德语老师,看外表是个典型的日本女性,细长的眉眼和黑色绸缎似的长发,她跪坐在桌伏台前,捧着一只织部茶碗向她介绍:“我是太田,从今天开始担任小姐的德语老师。”
少年时代的秋间澪沉默寡言,披着羽织,盘坐在窗口自顾自的下将棋,赤木阿姨端坐在一旁侍候茶水,那个时候赤木阿姨还喜欢娇艳的颜色,比现在显得年轻的多。春日的鸟啁啾不断,她捏着棋子朝落在庭院梢头上的斑鸠丢去,没飞一半就跟当年的股市一样一蹶不振,随后朝立在角落里的仆人勾勾手指,指挥道:“麻烦您捡回来。”
趁这个空档,她着腮帮打量着新来的德语老师太田,眉宇收敛着,惊讶很快浮上她的眼眸:“你是妖怪吗?”
“小小姐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不是吗?”秋间澪皱起了眉。
太田老师把她唐突的提问当作童言无忌:“很遗憾,我不是。”
她皱起眉,肆无忌惮的直视着举止优雅的年轻教师,不知道在忖度些什么。她脸上有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沉静,多数第一眼见到她的人都会把那份沉静误以为内敛或羞怯。
“赤木阿姨。”她把头瞥向一处,拖着下巴,顺着屋檐的树叶泼下来的阳光照的她眼花缭乱,她捏着棋子发话了:“那就请这位太田小姐当我的德语老师吧。”
这份怪异的直觉随时间的冲刷逐渐淡去,直到不久前,一个男人的到来重燃了这份未解的好奇。似乎那炫目的日光还在照耀着,蝉鸣也肆意喧闹,她眨了眨眼,记忆里的日光和救护车上的白炽灯重叠在一起,她又眨了下眼,才终于确认刺眼的不是太阳,而是灯光,刺耳的也不是蝉鸣,而是耳鸣。
目之所及全是魑魅魍魉般缭乱的影子,她不确定是身在现实还是地狱,反正都没什么差别。她努力眯缝起双眸,像一个失去眼镜的近视患者努力看清视力表上的最后一行,企图分辨出什么,她看见了冲矢昴扣的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子,他好像伸手帮她擦去了脸上和脖子上的血迹,一只袖扣不知道在哪儿丢了,敞开的袖口下露着半条遒劲的小臂。
“真奇怪……”
她又一次重复了一遍第一次相见时的那句话。
冲矢昴的动作停下了,他揉了揉掌心,但这只让手中从秋间澪脸上楷下来的血迹均匀遍铺,显得不存在,而不能真正被擦去,血腥味还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不该在救护车上,他还有很多业务要忙,比如追查野座士一郎的下落、调查野座士一郎遭到组织追杀的原因或者调查秋间澪身上有什么值得他持有执念……在她一瞬不瞬的凝视他的同时,他也悄无声息的凝视回去,她跟白纸一样铺在担架上,电波一直响着的,护士停几分钟就会喊她的名字确保她的意识清醒。
短短一段路程,他听见好几次她的名字,秋间澪,像小猫叫声一样的名字。
波本说的没错,FBI确实不是什么值得敬重的组织,在刑讯逼供还没有如今这样遭人指摘的时候,他不介意用任何方式从审讯当中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信息。
不过对于利用秋间澪引野座士一郎出现这件事,冲矢昴到底还是产生了微弱的歉疚。目光移到她的脖子上,她的脖子真细,能看清连接锁骨的胸锁乳突肌末端的形状,他大概用一只手就能折断。忏悔停在“要是……”这个句型刚在心里露了个苗头——这胎死腹中的歉意显然不值一提,确保她的人身安全是警视厅的任务。
无力感飘荡在警视厅的上空,也如同幽灵一样漂浮在佐藤美和子的心里,不需要过多的责备,她早已感受到了自己的失职,或许挨上一顿骂反而能让她更快活,可惜重新回到这间病房但没有多少熟悉感的秋间澪斜在床上,用没有温度的目光扫了她一眼,疼痛来袭的片刻浅浅嘤咛:“不用道歉,说起来,我擅自去找了野座前辈,给你们添麻烦了。”
佐藤美和子调查过的案件中不乏知名财阀、政要和演员,但秋间澪身上的冷漠是少见的,她的冷漠和走在路上无视热络问候的邻居的人不同,她的回应礼貌而迟缓,就像一把推手不慌不忙的把距离拉远,让她恍惚之间感受到了阶级的鸿沟,傲慢从这份俯瞰的视角传递出来。
“……怎么会呢,多亏了秋间小姐告诉我们地点,如果不是您赶到,月岛小姐恐怕已经遇害了。”佐藤美和子攥紧了拳头,愧疚和羞耻碰到她头上的纱布和手背上的针孔,瞬间转化为了斗志:“虽然这次没能抓住野座,但请您放心,我们已经在医院布置好了警力,一定会保障您的安全。”
“这不明智,我以为您会拿我当诱饵。”
坐在沙发上削苹果的冲矢昴手抖了一下,原本应该很完整的苹果皮突然断了,他听见佐藤美和子义正言辞的反驳:“请相信我,我是警察,绝对不会做这种牺牲您安全的事。”
真好啊,这份赤诚。
随着佐藤警官的离去,病房里只剩下白鸟信玄冲警视厅阴阳怪气的哼哼声,冲矢昴把削成块状的苹果堆到盘子上,插了根装饰可爱的牙签,顺手调整了一下角度。他将果盘放在床头柜上,和今早替换的鲜花并置在一块:“你把野座士一郎引到狙击范围然后从三楼跳下来的时候,没想过万一没有我,你会是什么下场吗?”
“我观察过层高,运气好的话只会骨折,而我天生运气很好。”她骄傲的扬起下巴。
该死,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骄傲的,那么怕疼的一个人用“只”来描述“骨折”。
他推了推闪着凶光的眼镜:“已经很晚了,我先走了。”
穿着款式最简单的衣服,但每一件都能叫得出品牌且价值不低于六位数;好像很讲究举止,但连袖扣遗失都没发现;性格里有着像文化人的一部分,又有着像恶犬的一部分,即有绅士的气质,又有着流氓的特征……比这些都重要,他应该是查无此人的存在——和许多年前她的德语家教一样。
“小信。”秋间澪紧蹙的眉心没有松懈,嘴唇掉色了,苍白一片,追随着他的目光像水一样渗透过他壁垒上的孔洞,而神情又让这滩水凝结成冰,锐利的冰锥在他领土上林立,他感觉到了领域被冒犯的入侵感,她的狞笑从背后追出来,跟匕首似的直直刺进冲矢昴的心脏:“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