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转机后落地斯图加特是在早上八点,秋间澪捂着脑袋,长时间的旅程让她头疼,朝霞在地平线上浮起,以线的方式把混沌的黑暗割裂,天空和大地仿佛一条张着嘴巴的抹香鲸,若隐若现的星子是它的眼睛,星罗棋布的城市是它的下巴。
瑰丽的晨曦点亮了她困倦的双眼,她捂着胸口,心跳有些急促。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期待了。
要到了。
海德格尔、伽达默尔、康德以及无数伟大哲学家、心理学家、社会学家出发之地。
机场客流量不算大,设施相对老旧,电子显示屏滚动播放着没来得及登机的人的名字,广播里播报着航班号,嘈杂声咋隔音效果一般的贵宾通道掀起微弱的回音。
新鲜空气还没涌进肺腑,一条粗壮的胳膊横亘在她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愣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原样,抬起眼皮,打量着面前五大三粗的国字脸男人,穿着一身黑西装,戴着墨镜和宽檐小礼帽,方下巴,嘴唇抿成一条线,戴着麻布手套,身上有处理过但弥留下来的血腥味,又不幸遇到了一个好使的鼻子。
这副打扮能是什么正经人,就差把“罪犯”两个字写脸上了,声音跟机器一样毫无起伏:“有人要见你。”
“你是谁?”好像她字典里没有“胆怯”这两个字,冷默的看向他的墨镜,只能看到自己倒影在镜片上的乌漆麻黑的轮廓。
他的程序或许还不够智能,没办法对她的话做出迅速的应有的反应,稍一侧身,在监控死角下掩住动作。
秋间澪感觉自己腰间被什么东西抵住了,应该是刀或者枪。
“你知道吗,我是那种你越是威胁我,我越是跟你对着干的那种人。”她抓了把在客机上睡觉时弄得凌乱不堪的头发,敲了敲昏沉的脑袋:“我吃软不吃硬哦。”
他踌躇了片刻,枪口稍稍离她原来两公分。
“带路吧。”
眼熟的保时捷古董车门停在犄角旮旯里,敞开着,她停在车门旁,垂眸打量着坐在车里岿然不动的人。
长头发。
肩膀很宽,手很大,还有……
烟草味一下唤回了她的记忆,这是之前绑架她的其中一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她环视着周围,空无一人,鸟都不敢经停。
“这里的监控已经被处理过了。”
被烟熏喑哑的嗓音既不温柔也不动人,他把烟屁股怼到窗户外头,稍倾身体,透过车棚斜视着满脸索然无味的秋间澪,锐利的目光顺着发隙和冒烟,跟钉子一样扎在她脚上,让她动弹不得:“你逃不掉的。”
“啊……”她并不惊讶,也没有畏惧或者恐慌,反抗的打算也没有,平静的接受了命运所给予的一切馈赠似的,微风拂过她柔软的黑发,她望向远方已然破晓的黎明,低头说:“大夏天的,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车厢里开着空调,但空气仍旧很粘稠,比起上一次直接粗暴的绑架,他现在显然很客气,甚至很克制,不然那把□□早就架在她心口上了。
秋间澪支着脑袋,空间不算宽敞,她连腿都伸不直,委屈的扭在一起,稍有颠簸便会碰到他的膝盖。
真是该死啊。
一路无言,车辆一直向法兰克福的方向行驶,早已偏离了她最初拟订的线路。
这次他们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因为她看到了他们的脸。
总的来说,琴酒对她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没有诸如“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是谁派你来的之类的蠢问题,也没有“只要你让我活命我可以给你钱”“求求你放过我”之类的哭诉——意思是,她可能比他想的更有用,或者更危险。
车子在郊野一栋废弃别墅前停下来,车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男人用眼神剜了她一刀:“下车。”
她翻了个白眼,露出一种似乎“你是不是白痴”的疑惑和“你果真是白痴”的肯定交织在一起的神色,抬起胳膊晃了晃,卡在手腕上的枷锁叮铃作响。
十一点钟的太阳照的她双眼发昏,也可能是因为低血糖。
琴酒朝伏特加抬了抬下巴,后者顺从的走过来帮她打开车门。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让她双腿发麻,下车时差点跌了个趔趄,嘴唇干裂,脸色苍白,脊梁倒还挺直,毕竟她的骨骼,血液和筋脉这种表面上看不见的东西全都是由桀骜不驯堆积起来的。
她跟着男人迈进别墅,潮湿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霉菌的味道。
“你还记得吧,我之前说过,我粉尘过敏。”她站在门槛外头,皱着眉不停咳嗽,眼泪跟洪水一样不由自主的流淌,厌弃的举着通红的双目谴责那道毫不留情的背影。
他的脚步一顿,转身缓缓朝她走来,坚硬的皮鞋在木地板上踩出“嘎吱”“嘎吱”催命的响动,幽暗的环境让他整个人笼罩在黑色当中,成为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分辨不出五官和四肢,只有狞笑时露出来的一口森白的牙齿,他伸出抄在口袋里的手,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脖颈,轻轻一攥就能折断她的脑袋送她去地狱:“你早就认出我来了。”
“咳咳……咳……”
令人窒息的咳嗽声回荡在没有生气的客厅里,紧接着诡异的分辨不清音节的笑意突然掺和进去,她咧开嘴角,倨傲的睨着他,眯缝起来的双目狂乱迷离:“你确定你要杀了我么?”
“琴酒。”早就站在拐角看戏的贝尔摩德及时喊住了他,否则保不齐她真就去见阎王了。她从黑暗里走出来,首先是平底鞋和被休闲牛仔裤包裹起来的细长的双腿,其次是质地宽松的衬衫和金黄的发梢,最后是那张每看一眼都会觉得惊艳的脸,她从台阶上迈下来:“她还有用。”
她一巴掌挥开琴酒卡在她脖子上已然松动的魔爪,眉宇紧蹙的用衣袖擦拭他层碰过的皮肤,直到整个脖子都泛起吓人的猩红:“这可不是请人帮忙的态度。”
“那这个呢?”
贝尔摩德举起枪。
秋间澪没有怯懦,蓝幽幽的眼睛像海上深不见底的黑洞一样把她卷进去,水流穿过她的皮肤,剖析着她的声音、手指、五官的位置、痣和皮肤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