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雍国有魏国皇城舆图, 雍国国都的情况,暗阁亦了如指掌。 两国官制大体相似,所有的奏疏都经由中书台收放, 如今的雍国皇帝曾舍身佛门,继位了, 对待朝务的处理手段, 倒与老皇帝不同。 雍国的奏疏分类更为简略些, 按照赤、玄、青白三色, 分军政内务,邦交外事。 近三月以来的奏疏都堆在中书台阁架里, 翻看完一遍,已是凌晨寅时初。 圆月高升,依旧有骁骑卫来回巡逻, 不过都不是什么高手, 抵不上禁军金鳞卫折损的伤亡。 贺麒麟跃上屋顶, 进了雍国皇宫,掠上摘星台,点了火, 皇城闻声而动。 贺酒依旧还是一片花瓣,贴在妈妈袖袍里侧,见妈妈来人家的地盘放火, 放完竟然还不跑,看见远处有黑点越来越近,竟是一口气来了六名高手, 心里不免焦急。 那六人合攻,妈妈掌心内劲翻涌,与中间一人对峙一掌, 浑厚精纯的内劲涤荡开,那六人跌出去以后,重重摔落,起不来了。 贺酒提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听见尖利的哨声划破夜空,又紧绷起来,敌人要来支援了! 妈妈快跑! 妈妈却立于高台之上,宽袍广袖,除了嘈杂的有刺客的呼喊声,有弩队奔袭而来,密密麻麻的箭矢铺天盖地,带着内劲,奔着妈妈心口来。 甚至于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幻化出身形,立在围拦上,挡住妈妈的身形,且尽量让身体变宽变长,这样能挡住更多面积,至少护住妈妈身体的要害。 “啊——妖怪——有妖怪——” “有怪物!” 惊惶骇然的尖叫响起,弩队箭手无意识扣动弩箭机扩,大叫着不住后退。 贺麒麟色变,掠上前揽住小孩,掌心遮住小孩的脸压到怀里,右手挥出内劲,密布而来的箭矢收在掌风里,反手射出去,悉数贯穿弩手胸膛,一击毙命。 夜幕里有两位玄衣卫士掠身而去,速度极快。 贺麒麟收手,静心凝神,感知周围有无暗藏的活口。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贺酒被压在妈妈怀里,能感知到坏人都被妈妈消灭了,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突然出现的情形,还有刚才起抖来。 她暴露了。 她是小怪物的事实暴露了。 寒气和黑暗蔓延过头顶,贺酒打着寒噤,希望这就是一场梦,她还没有暴露,妈妈没有看见她是小怪物的事实。 但现在她正被妈妈抱着,风很冷,吹进骨头里,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贺酒忍不住发抖,一动不敢动,秉着呼吸,努力张口,声音都在发抖,“妈妈……妈妈……” 贺麒麟眸底蓄积风暴,眉间皆是阴鸷,掠身下了高台,瞬时掐住廊柱背后宫侍脖颈,稍一用力,人倒在地上,撒了手,循着方才那两名武士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顺手将怀里的小孩扯下,放到了宫墙角的水缸里。 贺酒手抓了一下,并不敢抓实,甚至于并没有碰到妈妈的衣衫,落进了水里,水只没过膝盖,可像是从脚底淹到头顶一样。 贺酒往前一步,看着远处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明明可以幻化成小白团再去追,却没有勇气再去追了。 呼吸也轻轻的,透着寒冷的白汽,贺酒站在水里,望着妈妈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不断有带刀带甲的侍卫奔过,贺酒希望对方看见自己,一刀了断她的脖子,把她砍成碎片,但是没有一个侍卫注意到她。 血腥味浓稠。 黑暗像漫无边际的海,将天和地都淹没了。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到天边有些微的白,宫墙下有一玄色衣衫的身影往这边飞掠来,贺酒身体透出一点暖,并不敢动,直到那身影停在水缸前,看着她眉心微蹙。 妈妈……妈妈…… 不要抛弃小酒…… 地面微微震颤,很快便会有大批甲士追来。 贺麒麟撕扯下袖袍,遮住小孩的脸,将小孩从水缸里捞起,移形换影,消失在了宫墙内。 血色弥漫整个雍国皇宫。 骁骑营统领杨博看着影卫所里横陈的尸体,牙齿都在打颤,“快,快去禀告陛下,出事了!” 天光渐明,贺麒麟径直出了雍京城,趁着人少,进了山林,到了一处湖泊,沉沉吐了口气,将小孩放下,跃进了湖水里。 湖水上霎时晕染出血色的红,一层层荡开,猩红越荡越远,似乎有染红半江的趋势。 贺酒站在湖边,一动不敢动,等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颤声唤,“妈妈……娘亲……” 遮着她脸的袖帛还在脸上,是一样润湿的血腥味,贺酒眼里噙着泪,往前一步喊,“娘亲……” 贺麒麟冒出水面,看着河岸边的小孩,心中起了些烦躁烦闷,看见小孩从在水缸里就一直捧着的手,缓声道,“你本该在营帐里睡觉,却暗中跟来,是欺君之罪,知道么?” 贺酒捧着手,并不敢流眼泪,张了张口想辩解,想问妈妈是不是受伤了,也不敢问,只噙着泪点点头,妈妈要砍她的头么?害妈妈受伤,她该死,不配有妈妈。 朝阳初升,湖泊上腾升起雾气。 贺麒麟自湖中起身,上了岸,在小孩面前半蹲下,扯下她面上遮着的半截袖袍,在湖水里涮了涮,递给小孩。 小孩不接,只泪眼朦朦的望着她,贺麒麟眸中闪过些许复杂,给她擦脸上沾染的血污,擦完拧干净水,将这半截袖袍收进了怀里,起身往山林里走。 贺酒便知道妈妈肯定是受重伤了,而且可能伤得很严重。 因为以往妈妈的内劲能吹干衣衫,也能将这丢在哪里都会留下痕迹的绢帛碾成粉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