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沈家不眠不休了一日,只是呆坐着,何人叫我也不应,那一日,我脑海中出现了许多往日之景,我坐在父亲肩膀上逛集市,桑榆与我同在花园中玩耍,母亲亲自下厨给我们做糕点,哥哥们在后山上放风筝,还有,程煜送我他偷做的泥人。往日光景不再,知今人不可追。
第二日,我便想去看看桑榆,这事我也想了一夜,我很怕见桑榆,不是因为怕见她憔悴的容颜,是怕我见了她控制不住落泪,她会更伤心。但我还是去见了,我想见她,我想同她说些话,说说我们幼时的光景。我让人把我收拾的光鲜亮丽一些,她最是聪明,我怕她生疑。沈家并未告知他人我是谁,悄悄让我入住了东边的小院子,安排了几个嘴严的下人照顾我的起居。我从后院的小路绕到了桑榆住处,那条小路只有我们两人知道,是幼时桑榆告诉我的,我幼时到他家做客时玩游戏,我俩常常躲到这条小路上让哥哥们好一顿找,最后他们自然是没有找到,反倒是我俩悄悄出去吓唬他们。
到了桑榆门前,沈伯瞧见了我便把里里外外的下人支开了,我的泪水在门前便打转,实在是不争气了罢,我轻轻推开房门,一眼就窥见了床榻上的桑榆,她的小脸没了血色,我去牵她的手,也只是温热,全然不见血的活气,沈伯见我进去便也离开了。我本是不想哭,怕她见了徒增伤悲,可是我忍不住,还未叫她姓名豆大的泪珠便一串一串的掉,我甚至开不了口,心里让压的喘不上气,我的头埋在了她身旁的床褥里,不敢喘息,怕惊醒她,但控制不住的抽泣。忽地桑榆的手从我手里抽了回去,她两手撑着起身,我抬头看她,两行泪痕明显的挂着。
她伸手去抹我的泪痕,她还是那般温柔,‘书禾不哭了,我没事,好不容易让爹爹把你给请来,可是让你来为我哭的。’她浅白色的唇努力勾起一点笑意,似喜似悲的看着我。
‘我早知道你生了病,却还以为只是寻常小病,我真是愚钝,想着若是小病怎会一年了都不来见我,我早该想到的,早应该来见你,桑榆对不起。’我哭着,拉着她的手。
‘无妨无妨,不许再哭了,你平日骑马纵横的威风气去哪里了,怎么还是和幼时一样是个小哭包?这不是见到了吗,看哭的脸都红了,你再哭我也该伤心了。’桑榆叫我坐在她的床边,她说她最近不知怎的,就是想好好看看我。我虽与桑榆同岁,但她温婉懂事,而我活泼莽撞,她从小便像姐姐般照顾我,我坐在她的床边,也想好好再看看她。她的眼中有一潭水,望着她的眼不论何人都会醉倒在温柔乡里,她看向别人时眼睛好像似语非语,她的皮肤本来就是白皙的,嘴唇上的一抹粉更让她楚楚动人,她不必说话,站在那里就有杨柳之姿,我从小与她出去玩总会发现有好多贵公子偷偷瞧她,我与她说,她便笑着说我胡言乱语。
‘书禾。’桑榆过了会儿便开了口。‘你听我说,不要伤心,也不必愤怒。’
‘嗯,你只管开口说罢,我乖乖听便是。’我以为书禾定要同我说些生生死死,想着只是听听,她愿意说便说,反正我不信她会离我而去就是了。
‘书禾,你今日瞧见了我便知我如今境况不好,我自己我了解,我怕是时日不多了,从小我们便一块儿长大,小时因为我家为商,官家的小姐们总是看不起我,老是故意刁难我,是你同我玩耍,还悄悄背着我去教训那些小姐,警告她们若再欺负我定会扒她们一层皮,你言语不当,丝毫不给那些小姐面子,因为这事你生平第一次被你母亲关禁闭,看着你整日不能出去,我心疼,是我的错,那半个月我整日偷偷给你带去新鲜玩意儿,同你说是我不好,你笑的大大咧咧,说你将来是要当大将军的,这是必经之路,不干我的事。’桑榆笑了笑,说她好久没同人说这么多话了。
‘书禾,我来这世间走一遭,不后悔,觉得再是值得不过了,遇见了你,让我这大家闺秀的乏味日子里多了许多色彩,我每日琴棋书画,小时不爱笑,你便每日不厌其烦地逗我,我脸上也不再是一种表情。爹爹同我讲了你父亲的事。’桑榆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她瞧见我愣住了,我没想到她会同我提这事,我原先以为她丝毫不知。
‘我知你伤心,但我还是得说,我怕若我此时不说以后没机会了,我想着若我好了便把你留在身边,在这偌大的沈府我可护你一世平安喜乐,可如今看是不可能了,我已跟爹爹商量好了,我走了以后不必弄什么守灵,为我打一口好棺材,你知我喜梅,让做棺材的师傅在我的棺材上雕些梅花,为我穿身好看的衣服,把我埋在城南梅花园里便好,我走后切不可让人知道,我病了一年,他人早已不知我成了什么样,而且我平日只同你玩耍,认识我的人甚少。如此你便是沈桑榆,可安稳过一生。我也想到你定不会安分,想为孟伯伯报仇,我不拦你,只是你一定得平平安安的,若是不该你的命格便让我在下边见到你,我是会生气的,下一世也不再理你,你可知?’她声音越说越小,觉得快要撑不住了便躺了下去,我应了两声背着她擦去泪水,原来这些是她同沈伯说的,她都这样了也不忘为我打算。
‘书禾,我走后照顾好我父亲母亲,安抚我哥哥,告诉他们不必为我伤心,我会在天上看着他们,想他们了便会在梦里与他们相见,你切记要好好的。’桑榆说完便又开始了昏睡,眼角的泪流了下来,我怎么叫也叫不醒,沈伯一直在门外守着,听到了我们说的所有,之后又听到了我叫桑榆,便立马让大夫赶来。
大夫说还是昏睡,沈伯叫我别担心,桑榆昏睡已是常态,派人把我从小路送了回去。
之后三日,桑榆再未醒过。
最后一日亥时,桑榆离我而去。
沈伯按她说的为她安葬,我看了她最后一眼,便晕了过去,我醒来已是沈家大小姐沈桑榆。
我醒来后桑榆哥哥沈璟言遣人送了我一张字条,我一眼便认出是桑榆的字,那是她未见我之前便写的。
书禾,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我躺在榻上,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她。
落日悬桑榆,光景有顿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