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时候,还需要忍耐。
韦杭站在树下,手中撑一把雪白的竹伞,身后是风雨欲来的黑色夜幕。他略仰着头,雨丝落在他脸庞又滚落,他像个人型木偶般无动于衷。
雨中走来一人,高挺的身材,气势如松。他头戴蓑笠,看不清面容。走得近了,出声道:“公子,可以启程了。”
“嗯。”韦杭应了声,转身离开这处宅邸。
若冯逆之在,定然会认出这个头戴蓑笠的男子,他是那日在五层殿与她交手的剑客。此时他接过韦杭手中的伞替他撑着,两人不疾不徐地走着。
“可有冯逆之的消息?”
剑客摇头,“我安排人盯着呢,可自她进入一线天,就再没出来过。”
小雨渐渐大了些,也有微风来搅动。
剑客疑惑道:“她进去做什么?难道死在里面了?”
韦杭眼底有一丝笑意,“她与卿,孰胜孰劣?”
“这个嘛。”剑客砸吧砸吧嘴,回道:“自然是我。”
“假以时日呢?”
“当然还是我。”
韦杭负手在后,慢声道:“她一人可成军。”
剑客蹙眉,不满道:“公子对她的评价未免太高了些。”
“她此番离京,我就猜测必有缘由。现在看来,是替太子当说客,搬救兵来了。”
“此话何意?”
“高四叶的兵若能收入囊中,王家军马就不是朝中必争之力,他就能腾出手来扼住京都周边驻扎的贵胄营,九门提督的护城军以及禁军。”
剑客哪里懂这些个朝堂的权谋算计,听得一知半解,“为何?”
“贵胄营里全是达官贵人,朝廷重臣子弟,直接听命于皇帝,一旦宫廷有变,他们就可围住京都,对外抵挡来军,对内剿杀反贼。”
“哦,还挺厉害的。那九门提督和禁军呢?”
韦杭静静走着,不知在思量什么事,“为什么非要不远千里来调动这一支叛军?他哪里来的自信能够调的动?”
夜色愈发深沉,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听说某个大人物已进入漠阳城中,驻军在城南二十里外,不日便来赈灾。
呵,赈灾用兵?
韦杭二人拐进一处小巷子,曲径通幽,走了会儿便看到一扇朱漆木门。剑客用力一推便开了,两人跨进去朝北走,穿过假山林立的花园后来到一幢琉璃挂瓦的小楼前。
原是流云阁啊。
管事早早等在门口,见他二人来了忙拢袖上前,作揖道:“阁主您回来了。”
韦杭轻点了头,径直走进厅堂。
“汤池已备好热水,阁主要不要先沐浴更衣?夜里湿气重,不换衣裳怕是要染风寒的。”
剑客收了伞随意地往座椅上一靠,嚷嚷道:“饿死老子了,快上菜。”
管事一招手,下人们连忙动起来。很快布满一桌的珍馐美味和一坛好酒,韦杭已去沐浴,剑客也未等他,自顾自吃了起来。
王家军不如高四叶的军马好用吗?韦杭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太子放着联姻就能拉拢的王家不用,非要叫她来高四叶处,究竟是为何?
高四叶已占地为王,不可能再被任何势力收服,这么多年过去,已然成了大家默认的事实。太子反其道而行,是有什么秘密吗?
他为人多猜忌,对于不确定,不能掌控的事,便十分计较,谨慎,耿耿于怀。
身体被泡得发汗,通红,只那脸,白得反光。他擦干后换了身月白色长衫,眉头紧锁,始终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孤独气息。
管事捧着汗巾候在门口,韦杭顺手拿过擦拭手心,“事情办得如何?”
“他俩都关在地牢中,用了重药,还没醒,就等您发落了。”
“审。”
管事躬身跟着,“如何审?”
“告诉谢长天,若想要高闻霁的命,需要谢家配合,放红巾社入城。”
“雍州莱城?可是流民聚集,最乱的那处?”
韦杭不语。
管事点头,“我这便去与那谢家未来掌门人聊一聊。”
“至于高闻霁,你是需告诉他,谢长天被人救走了便可。”韦杭进了屋,取出一张地图摊在案牍上看了起来。“今夜便将他放了。”
“放了?”管事一惊。
“对,再去知会陈衙役一声,有人偷偷潜入城中。”
管事点头,应道:“是阁主,属下这就去办。”
雍州莱城因当地府尹开仓赈灾,吸引了大批流寇入城,起先还混在灾民中安分守己,时日一长,摸清了城内守卫情况后,突然发难,一举将衙门灭了口。而后挟持府尹,用一家老小的性命威胁,佯作无事后,便在城中作恶。
有百姓冒死到旁边的邹城求救,这才事发。
但朝廷来剿后,并未捉住流寇匪首,他也算得人物,竟与新上任的府尹勾结,沟壑一气鱼肉百姓。谢家有少部分产业在莱城,是以在被欺压后便有了谢家子弟驻守莱城与匪寇抗衡之事。
因着利益之故,无论朝廷还是匪寇,便是谢家,也都十分抗拒莱城再挤进一方势力。红巾社图谋许久都未成功,此番正巧捉住了谢长天,真是机不可失。
管事哪里知其中关节,领命照做便是。
当夜,高闻霁便被放了出去。
高闻霁却没有走,而是绕了一圈又潜回地牢。谢长天不同于他的毫发无伤,他被吊在一口石缸上,赤着上半身,头颅低垂看不见面孔。
但满地都是血,斑驳的,一摊一摊的,有些颜色还算鲜艳,有些已干涸发黑。
高闻霁悄无声息地杀死了四个守卫,利索地踏上石缸用剑去劈那铁链。铁链火花四溅,发出刺耳的声响。
谢长天渐渐聚焦,一见是他,忙道:“快走,此链玄铁所制,靠砍是砍不断的。”
“不行,要走一起走,我绝不能留你一人在这里。”
高闻霁见砍不断,又打起了注意要将悬梁劈断。他取了墙壁上行刑用的斧头,掂了掂,重量尚可,于是二话不说上去就是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