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出声,“当然不是,只是想同你说一声,苏尚书不是十恶不赦之人,你也不要对他有过多怨气。”
他含笑的眼眸里满是诚挚,就像是真的在同她温柔的分辨她的父亲是个好人一样,但苏皎并不领情,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低下头看起书来。
“我对爹爹没有埋怨,他要做的事必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赵观棋见了她的疏离,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秋日静好,凉风徐徐,赵观棋平日里也会作些山水画,挂于帘外,风吹画动,那画上的烟雨行舟仿若真的动了起来,二人只是静默的看着书,相对无言。苏皎沉浸在百毒谱中,心间跃跃欲试,这制毒就像天生就对她有着引力,让她被卷入其间,痴迷沉醉。
许久之后,他出声打断她“学配药制剂罢,去半夏堂。”
她应是,起身提裙跟上身姿清逸,步履迅稳的他。
他对她教学很是细致严谨,入了药阁,给她讲了存药间的一应药品,再亲自上手教她称量提取。苏皎敏学好问,很快记住了许多药性药名。
他坐在竹椅上,看着她乐此不疲的扎在药堆里。
“苏皎。”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她姓名,闻声的她茫然抬头。
“你过来。”他唤道。
苏皎放下手里的药称,绕过木挡,去他面前。
“师父,你唤我?”
他颔首,淡然道“你蹲下,我为你看看脉象。”
她听话的半蹲下在他身前,细洁凝脂的小臂从袖中漏出。女子在男医师面前露肤,从来都是不雅不尚的,但她不避讳,他也一脸平静,眼中毫无波澜。
他示意她将手放在竹椅扶手上,这般诊脉更为平稳,她便乖顺的放了上去,低首等他诊脉。赵观棋从怀里拿出一薄如蝉翼的白色细纱,放在她手腕,这才凝神诊脉。
“依旧是虚浮沉弱的,要注意调养将息,你夜里便早些歇息,白日里再用功。”他嘱咐道。
她应是。
“你可看过针灸诊脉之书了?”
“未曾。”
他收起纱巾,让她起身“等会我拿书给你去看,你先将穴位图记住。”
“是。”
“术术之成,非一日之功,你非需用勤补拙之徒,却也不可急功近利,凡事都需要个时限。”
他又对她说了些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为之圣这般的话,让她谨记望闻问切的紧要,苏皎都一一表示会记下。
“轻罗、小扇没跟着,你便不要私下出晴水阁了。今日小扇会回来晚些,你便留在静园同我用饭吧,待她回来接你。”
苏皎称是,随他一同绕过二三回廊,穿花过木,踏过一条圆石子铺就的小径,回了静园。吩咐了一个婢子下去备饭,他亲自烧了个火炉,点燃木香,又放下两扇接地菱格窗。外头秋风瑟瑟,凄冷非常,小室里温暖清润,苏皎端坐在火炉边上,拘谨的低着头看燃着的炭火忽明忽暗,赵观棋放了个壶子开始温酒。
“你这身子适当饮酒可以驱寒。”
“我不会饮酒。”
“可以尝点儿,这是我亲手酿制的蛇骨酒,不算烈。”
“我怕蛇。”
赵观棋无奈笑笑,伸手往桌案上拿了个柑橘来,放在酒壶旁“那我给你烤个橘子罢。”
直至炭火将橘子金黄的皮色烤至焦黑,赵观棋拿了竹箸将它取出用白玉盘放凉,又取了青玉杯来倒酒自酌,一副慢条斯理模样,苏皎坐在他对面,却不敢抬头看他,只默默在心中思量着什么。
他起身去盆舆清洗了双手,又用帕子仔细拭净,方才坐下为她剥橘子,骨节分明且玉白的手,纵然剥得仔细,也不免沾染上了焦皮的黑烬,放在玉盘里润黄的橘子还散发着腾腾热气,他将盘子递过去。
“你为我点了茶,那我便为你烤个橘子罢。”
她道谢后小心翼翼接过,见他被染黑的玉指,面上有一瞬怔忪,或许他对谁都这般关怀备至,轻罗、小扇都是极喜欢他的罢。
以前从没听闻过橘子能烤了吃,苏皎觉着有些新奇,放了一块入口,先是一阵酸苦,而后满是清甜,热热乎乎,舒服惬意到了极致,暖意盈胸。
赵观棋依旧泰然自若吃着酒,刻意没去看她,他放松的态度便也想告知苏皎,不必那般局促。
“公子,殿下来府上了。”一个一袭黑衣的男子忽的出现在门口,着实吓了苏皎一跳,也从未在府中见到过,这人不似寻常仆役打扮,倒像是要潜入富贵人家偷盗的装束。
“找个婢子带他来静园,切勿踏入玲珑台。”赵观棋吩咐。
男子应声退下,跃上房梁,来无影去无踪的,苏皎很是怀疑他就是一直藏在房梁上的。
“你且在这等饭罢,我去去便回来。”赵观棋对她说道。
她点点头表示答应,心思早已飘到殿下二字上去,他是誉王殿下的谋士,来的殿下必然是誉王了。
那面如桃花,声如铃玉的温润殿下来访了,少女的心隐隐悸动,她还记得当日烈阳灼灼,女郎们咄咄逼人,恶言胡语向她袭来,是他凌空而来,助她脱困的,其实那日她应当向他好好道谢的罢,可如今,自己罪人之身,是不是与他更是云泥有别了,也不知后来他是否去了府上,又去做了什么,听闻他向来知书徇礼,他该不会去为难了父亲罢。
“小赵,许久未见,你这些日子忙什么呢?”
是他的声音,润雅干净,如同溪涧清泉流入松下青岩,隔着木窗,苏皎已经想象到了他摇扇款步,风度翩翩的模样。
“臣拜见誉王殿下,不知殿下入宫多日,可过得安稳?”好一个话题转换,赵观棋原地驻足,俯首作揖行礼。
“甚是不安呢。”他们似是就落座了庭院中,宋书胤的声音继续传来“二哥走了,我替他收办的国葬。不过我替他做了他欲完成之事,也算聊以告慰。亏在大哥不屑动手这事。”
“殿下做了何事?”
“二哥想是料准了大哥要继位之事,他此番来京,浴血大杀,其实并未试图反乱。”宋书胤的声音几分沉了下去,语气里也多了几丝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