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辛巳年四月二十|昼|
小婴儿一直睁着眼睛。
本来,封印是有一定作用可以封闭它的感官的,但眼下它透过墨夕眼睛看到的、听到的,都万分清晰。一切都因期待而显得万分美好,比如连霞峰瞬息万变的霞景,居英峰十八弯的山路,苍云峰清晨萦绕不去的雾……在它眼里美好得越来越不实在,就像仙境似的,跟岱舆百草谷可争高低似的;还有山脚下密密匝匝极其凉快的林子,赤鹏峰下的峡谷和猛浪若奔的急湍,每天跑来跑去忙不迭的修士,在它眼里聪明的、蠢的,漂亮的、丑陋的,搞笑的、闷骚的,全部很顺眼。
墨夕没有注意到封印已经差不多失效——或者她已经知道,但因为自己“安静本分”所以不在意了?总之墨夕没有管它,这事真是再好没有。虽然小婴儿有一点点遗憾,因为跟着墨夕真是上天入地长了好多见识,好多别人不能去的地方它也都看过了,但是比起自由,这些还是退而次之吧。
“那人不会食言吧?”想到心心念念的自由,小婴儿忽然有一丝不安,“他真的会帮我逃出去吗?”
还记得信誓旦旦的诺言:“当然,咱们是同类。”天山之上,被墨夕再次帮助的男孩——抑或是他的魂魄,转头微笑地看着奋战五天五夜后终于摘到雪莲仙的、正在沉睡的墨夕。山洞中,火堆烧得正旺,小婴儿作为一缕魂魄却感到了一阵寒意。
“说话算数?”
“必须。”
小婴儿想,我就信他一回了,要是食言,总有一天捏碎他的骨头。
想到它即将解放了,又轻松起来,所以哪怕当下墨夕做一些它觉得无聊的事,它也不会在心里抱怨。比如当下她把物事整理得差不多了,还有一条帕子,正在井水边清洗。
放在平时,早就无聊透顶了。但当下的井水真是清凉,好像心里也涌过一股爽流。小婴儿舒坦得很,看看那条山水帕子,它颇有感慨。
“当初要不是看傻妞心灵手巧,也不会附她身了啊,哪有被困这么多年呢。”不过如今也没什么后悔了,该夸还夸。帕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灵秀,千百成峰,独踞苍穹;青翠欲滴,远近相宜;山间溪水潺湲,如鸣清玉;山外大江东逝,似浪淘天。天上一轮红日添了暖意,山间金丝若隐若现,如光照水,更显明朗。唯一有点抢眼的,还是那绿中一点墨,小婴儿已经随着墨夕到过那儿,叫乌土山的,穿了好像无数个山洞……
小婴儿想到那个惨烈干枯的场面,不由打了个寒噤:“啧,不想了,怪扫兴的。”
于是净等着墨夕洗完帕子,用法术很快晾干,然后就见她进屋要往柜子底下塞去。最终墨夕还是半途停住了,叹了口气,将那帕子摊开细细打量一番,抚着上面的丝线,久久凝视。
帕子最终跟着一声轻叹,放回了枕头底下,平平坦坦。
“墨夕!有人找。就在咱们住处外面。”程炜彤兴冲冲跑来,与墨夕说笑几句,顺带又讨了份桔红糕吃。
“哎,说好了,红豆馅的啊,改日我请你到元宝城吃饭!”
“不用不用,不就桔红糕么,吃饭不至于。”
“你看你看,又拒绝我了不是?”
拗不过,墨夕只好笑着道:“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可别怪我让你破费啊!”
“怎么可能!去吧去吧,你不是还要给登天试帮忙去吗?还是快点先去见人吧。”
……………………
走到外头,原来是夏阕。
墨夕回来之后,和夏阕再见相对迟一些,不过见过的人中,他这一回给她的印象,却是变得最多的。
非只外形也,大概是心境。虽说乐天还是乐天,比如此刻,他一上来就给墨夕送了个又大又厚的红包,里面都是符箓:“我的,连带两个师父的,到时候喝喜酒人肯定多,我还是先给你吧!”
他呵呵笑着挠头,还是一如既往地狡黠中透点憨,但眉宇间却较从前多了一丝惆怅,多了一丝平和,少了冒失跳脱的影子。
墨夕不由想起夏阕写给她的那封信来。兴许除了中毒之事,那“无妄之灾”对他也有不小影响。夏阕无辜挨了一刀,事后苍云峰上又大闹了一场,一边是秦仲宽亲自来讨说法,喉咙跟开炮一样;一边是陈远闻和杜若连连赔不是,想尽办法给予补偿。而陈轩璃将自己关在房中,终日不饮不食不见人,最后是袁澈在清溪涧发现了休克的她,一来二去,她最终也没有致歉。
墨夕如今姑且了解陈轩璃当时的心境,但初知此事,自然是替夏阕不值,总算用强硬的语气写了封信给陈轩璃。可意外的是,唯有夏阕对此事没有那么在意,不但让秦仲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说是自己遭了报应。
因果报应之类,墨夕从没想到夏阕会有这种想法,可后面看他自我剖白,还笃定要摆脱“煞”的头衔,便也不是不理解,甚至赞同他的决心。
墨夕看着眼前的夏阕,心中不由感叹,自己和田韫贞接触夏阕时间不如教中人长,对他固然无太大偏见,但也是因为没有吃过他恶作剧的苦。犹记得五禽堂中他曾经与柳素安针锋相对,那圆睁的怒目和气冲冲的语气都充满敌意和抗拒,现在当是没有了。倘若夏阕从小就是眼前这样,必然算是讨喜的人吧?不过,如今能有这般转变,也是墨夕羡慕的。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讲,夏阕也多了很多心事。眼下他正要开口时,已是愁容顿增了。
墨夕很快领悟他的来意。他们之间后来的通信,一直围绕着如何修炼的话题。
夏阕还没有完全放弃成为修士的念头。
“一年多了,就是没长进。”夏阕终究还是苦恼着,叹了一口气。这中间的停顿好像暗示着他在纠结要不要继续坚持。“我按着你的理论,就是找不到引灵气入体的感觉,丹药也吃了,大师父帮着运气也做了,但没有一丁点作用,也找了其他弟子问别的办法……嗐,你也知道他们对我的态度,没从前差,但对于一个凡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竟没一个再帮你的吗?”
“那也不是。宋师兄见我问武功之事,就送了我一套棍棒之法,可那是纯武功,他以为我是应柳素安的建议强身健体,可我想的却是法术呀!何况武功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