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氏说得对,当下祁天宝读书是祁家顶重要的事,旁事都要容后再论。
是以祁天宝十一岁初,元丰二十五年腊月,祁家与曲家便有了这一纸婚约,文书由祁天宝的启蒙先生刘童生所写。
这种屈辱尴尬的约定,祁家自是不愿为外人道,祁天宝又不愿意亲自写,曲家这才使了五十文钱找刘景龙遣句措词立下字据,祁家又咬牙添了三十文钱作为封口费。
刘景龙是最先发现祁天宝天分的人,看着祁天宝长大,心中痛惜爱徒苦于钱财仕途无门而受此胁迫,他却又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婉拒这份封口费,直言自己不会外传。
祁家自然高兴得很。
曲家虽然以这种不太友好的方式强行把自己和祁家绑在一起,但也是存的两家能够互相扶持之心,自然也不会四处宣扬这门不太光彩的亲事的来龙去脉,只兴高采烈地对外道,“皋山村祁家那个天之骄子祁天宝,知道伐?与我儿订了亲哩,日后天宝高中迎娶我儿,乡亲们只管来吃流水席。”
元丰二十六年四月,十二岁的祁天宝头一次参加由夔州府知府主持的院试,以榜上十四名被建平县县学录取为增广生员。
该朝秀才分三等,成绩一等者为廪膳生,有名额限制,县学学费全免,每月还可领六斗廪米和半两廪饩(xi四声)银;成绩次之则为增广生员,该类秀才亦有名额限制,但没有食邑俸禄,吃不了皇粮;再次则为附生,无名额限制,未入县学的秀才皆可称附生,亦不享有朝廷补贴。
因祁天宝年龄小、天分高,建平县高县令也愿意给他三分薄面,特意遣了小厮下乡贺喜,还赠了二两银子以作贺仪。
勿怪高县令送的少,委实是祁天宝名次并不靠前,纵使有天赋,他总不能立刻就投了这只潜力股,免不了要再考较学业一番。
祁天宝考上秀才后,举乡同庆,不少人将艳羡的目光投向曲家,这可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平白捡了个官家女婿,方圆五里的乡亲们的嘴都少不了要将曲家放在泥里踩了又踩。
除了祁家人,无人知晓祁天宝去夔州赶考的路费、温书默文的笔墨钱尽数出自曲家。曲来福才没有时间理会这些闲言碎语,他兴高采烈地去祁家道喜,想将曲小四和祁天宝的亲事提上日程。
正逢祁家大摆流水席,一家人迎客送客、出菜收菜,忙得脚不沾地,竟没一个人肯腾出时间听曲来福说项。
事情发展成这样,曲来福心里不太好受,但念着天宝日后说不定真能做大官,便也没有真和祁家闹将起来。
等流水席结束,曲来福再次登门,却被祁家二房媳妇小赵氏挡了回来,说是天宝的堂哥天富都还没娶亲,此事还不到时候提起。
曲来福碰了软钉子,又担心祁家过河拆桥,回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亏得他亡妻崔氏娘家的姐姐何崔氏给他支招,让他先别上赶着给祁家送祁天宝去县学的束脩,不愁祁家人不上门。
祁家细数起来只有祁老爷子祁德贵和祁二叔祁聪两人有正常成年男人的劳动力,二房长子祁天富才十四岁,不过干些轻省体力活罢了,哪能跟壮年男子比,更别说二房拢共生了四个孩子,个个不过垂髫小儿,如何还养得起一个花费巨大的读书人?
不得不说,何崔氏说的法子还真管用,不出俩月,祁家便主动上门找他。虽依旧没有敲定婚期,却是祁天宝的爷爷祁德贵亲自上门承诺——天富的亲事尘埃落定后,天宝必定迎娶曲桃娘。
这亲事至此,原本是彻底定下了。
不曾想入县学念书后,不可一世、骄矜自傲的神童祁天宝,竟对同窗兼舍友的孙奇的妹妹孙妙一见倾心了。
祁天宝第一次见到孙妙的情景,是祁天宝脑海中最浓墨重彩的一段记忆。
正值入学时候,县学门口,无论马车简朴豪华,均罗列两侧。
孙家老爷是个候补员外郎,孙家几乎操控了整个建平县百分之八十的米行生意,足以见其阔绰。但因着到底是个买来的候补官,没有官家背景,是以孙家使出来的马车并不华贵,只是一辆棉布榉木马车,孙妙和孙奇的嫡母方氏端坐其中,孙奇委身立于马车旁聆听母亲叮嘱。
祁天宝的视角里,方氏温柔和蔼的声音里,突然钻出一只玉白细嫩的柔荑,偷摸地从车帘下摆处撩起一条缝来,露出小半张粉雕玉琢的瓜子小脸来,一道亮眼红唇和白皙小巧的下颏深深地刻进祁天宝年幼的心房上。
祁湛有些无语,脸都没看见,就爱上了?
只见记忆中和祁湛年少时长得一模一样的祁天宝,对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吟道:“有道是…玉臀柳腰坐马,蛾眉粉面当春啊。”
孙奇知他是在吟自家妹子,不满地搡了他一把。
祁天宝面红耳赤地收回目光。
后来因孙奇做了天宝同窗的关系,后者经常得与孙妙接触,天宝孙妙二人不能说是两情相悦情比金坚,那也能说是眉来眼去郎情妾意。
此事隐秘又事关家中小妹的名节清白,除了孙奇再无人知晓。
直到十五岁时,祁天宝踌躇满志地再次赶往夔州府参加秋闱,不中。
次年,幸逢太子继位,新皇登基,改年号元丰为承宣,加开恩科,祁天宝得以再考……依然不中。
落榜的消息刚穿回村子里时,村中唏嘘声四起,以至于祁天宝回村那天,村头大婶见他表情不善,便宽慰他说:“天宝宽宽心,哪有十五六岁的举人老爷哟,真是想都不敢想。”
祁天宝如众星捧月一般长大,如今接连遭受两次打击,个性逐渐变得怪异起来,旁人越是安慰,他越是气急。举人二字仿若他的逆鳞,无论谁提他都要翻脸。
大婶这话多少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他转头就将大婶骂了个狗血淋头,拂袖而去时还气急败坏道:“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大婶听不懂。这句听不懂上句也听不懂。但这不影响她从表情和动作中知道这个“神童”在骂她。
待他一去,大婶泼了盆水在他走过的地上,朝他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晦气!”
昔日人见人夸的神童落得一副村里狗见嫌的境地。偏偏曲家不嫌弃,不仅不嫌弃,曲来福若无其事地端着一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