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守所里,叶子先想起来的,还是孟宴臣的好。
他确实傲慢,但大体是尊重人的,从不吝于伸出援手,处世甚至有慈悲,他送回她的学生卡,在酒吧里替她解围,还给她介绍工作。他待她不客气,却会在下雨天倒回车来,送她去地铁站;有时也像朋友一样,虽然不乐意,仍去听一场嫌吵耳朵的音乐现场;甚至那场谈整容产业的饭局,也可看作他另类的关心。他没有什么错,只是不爱她。是她自取其辱罢了。
两人的位置交换得极快,上一刻,他还坐在审讯室,而现在,是她被隔在看守的玻璃墙后。据说,是有人替他作证,还拿出了视频——她这才想起,孟宴臣不单是个有钱人。许是与他相处久了,总忘掉他其他身份。她委顿在墙角,哼一声,简直要笑出来——是她做人上有缺陷,遭人羞辱,不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永远捺不住气,也不管自己是否脆薄,只全心全意地一头撞上去,粉身碎骨算是壮烈,肚破肠流,那就是难堪了。
玻璃笼子外,几个警察在聊天。她知道自己结果不会好,也懒得多想,百无聊赖,支着耳朵,去听他们隐约的聊天。
他们眼光瞥过来,叶子于是知晓他们的话题。他们在聊她的学校、聊以往的嫌疑人和受害者,一面说,一面摇头叹气,咂摸了一阵,还有人笑起来,笑过后,又面面相觑,再叹气。
“这案子,说大不大,只是强——”
“说错了,是诬告!”
“好好,诬告——因为当事人是国坤太子爷,说小,也不小,不好定性,只能说稀奇。”
“稀奇什么?”
“你不知,起先,小孟总认罪了。”
“有目击证人,有视频证据,还做了检查,分明是假,他为什么要认?”
“喝醉了,不清楚吧。”
“胡说!你见哪个这种事进来的男的不替自己狡辩两句的?”
“那是另有隐情?”
“我……我好像猜到一点。”
“什么?”
“可能和他妈妈有关。刚才他父母来,不知为什么,他们母子闹起来了。小孟总说什么——母亲做错了事,总要人承担后果。”
“做错什么事?”
“豪门恩怨,哪里说得清。”
“说不清。”其他警察们附和。
看守所的地面铺的是大面抛光瓷砖,凉、硬,叶子席地而坐,坐久了,砖体也升温,只是她身上变冷,骨头缝也要格愣愣打颤。她惯于忍耐,也不觉得过分难受。再没有别的事想了,她就轻声哼起歌来,指尖叩打地面。实心的水泥地震动不了,只发得出闷闷的声音,供她自己听。
“您好,我来见叶子。”
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也就扬起眼睛,睃一下。是孟宴臣,他已经站到玻璃门前。漫漫的红光褪去了,像被洗净一般,叶子甚至疑心,面前人新换了一身衣裳。叫她打起精神来的,倒不是孟宴臣来见她,而是他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她简直就要吃惊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瞠目:“你来做什么,关心失足少女?”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你需要钱,可以和我说,不必这样。”
像是被碗口粗的铜撞针正叩中心口,叶子晃一下,倚住墙才立稳。她难以置信,视线都发颤,上上下下地打量透明门外的人:“你在说什么?”
对面顿一下,说:“我已经放弃追究你的刑事责任,出去后,你需要帮助,还是可以来找我。”
她似乎尖叫了,但耳边又是寂静的,甚至连他说话声都与她隔着岸、隔着水:
“很抱歉,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不对……”她颅内晕眩,跌到玻璃门前,细看那张被冷白的日光灯照彻的脸——那张曾被她误认为是同伴的脸。牙齿要格格打架,但被她咬住,愤怒虽迟,但终究还是赶上了。似击鼓鸣冤一般,她全部豁出去,什么都不再怕,只嘶声质问:“孟宴臣,你是失忆了,还是装傻?!”
许是她太癫狂,被绑上柳条编织的刑台,焦肤堕指了,却仍从火场里扑出来,孟宴臣也被震骇,忍不住倒退一步。
“你说承担后果,你又承担了什么后果……你怎么敢撇干净!”目光钉进他镜片后的眼睛里去,她着急,害怕他下一刻掉头就走,手握成拳,敲击玻璃门,“砰砰”一串地响,如迎面来的棒喝,要他清醒,“你看看我!看着我!”
“我不及你,不如你高贵,不如你聪明,”泪水大颗地滑落,她毕竟是爱过他,“但我也是个人,不是躺在街边,供人踹一脚泄愤的狗,不是一只点了灯,便扑火给人看的虫。”
“你算计得好,把我算到这个境地……还用钱、用帮忙来羞辱我,你怎么敢!问问自己,但凡你还有一丝人性——”
她眼眶下淤红,像火烙的疤痕。
“因为贫穷,心动都成了原罪,衬得你圣洁无匹,能一点顾忌都没有地惩罚我。”
咔。似有裂痕乍在那张被铸好的、悲悯的脸上。嘴唇动了一下,他终于无话可说。踉跄倒退两步,几乎是张皇的,有真实的噩梦在后追赶,他转过身,逃也似的走开了。
*
看守所里,时钟走得极响,嘀嗒、嘀嗒,一步赶一步,像涓涓的水流。
警察对她进行思想教育时,她就斜着脸,静听这声音。临走时,警察还送她一本普法小册,她道谢,收进随行的包里。
手机开机,就是信息轰炸。她随意地翻,看了几条,停在了班长的讯息框前,点开,先见的是指责,班长说,这件事必须通报学院;往上,班长拍她头像,震震的,拍了许多下;再往上,班长一长串消息,问她,她说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人提交了对她不利的证据——这句话后,紧接的是证人的名字:
——翟淼录了你伪造现场的视频,提交给了警局。
像一根空心、钢制的长针,她在实验室里见过的,还惶恐它用在人身上。可它扎穿她了——她熟知人体的每一条血管、每一处器官,可她不知它扎在了哪里,只觉得一点针尖样的冰凉扩散开来,而她要条件反射般打起哆嗦,如沾了盐粒子的蛞蝓,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