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对上,皆是一愣。叶子率先打招呼:“你好。”
孟宴臣盯了她片刻,回脸,向屋里的叶子母亲点一点头,又向姨妈说明:“我有些事,想单独同叶子讲。”待姨妈应允,他便迈出门来,示意叶子跟上。
到了钟点,门户上的灯泡亮起来,油油黄的几点,光亮不大,但位置选得好,把路照透彻了,水泥地的路,被雪打湿,又遭了脚印与车辙印轧,污糟糟的,但毕竟是一条有来有回的路。他们就走在这条路上。走开百米,在无人的地方,孟宴臣回身,目光落在她头发上,又移到她脸上,半晌,像下命令一样,但态度又不够强硬:“我希望你回去工作。”
“可这份工作我做得不心安。”
他闭了一下眼,似是在忍耐:“是不是凡是和我沾上边的东西,你都不要?”
“大致是这样。”
闻言,他冷笑一声:“蛋糕你有没有吃?”
“什么蛋糕?”
他报出日期、钟点、店铺名称和收货地点:“既然不要,那你吐出来吧。”
叶子瞠目了,先是心说这人真无聊,而后又想,究竟是什么叫他说出了这样的话,是当真拿她没辙了,还是听母亲与姨妈聊了什么,抑或这小县城的空气给他造成了一种错觉,令他恢复了片刻的青春。她说:“我吐不出来,但我能允许你半夜想到这件事,坐起来恼恨地骂我两句。”
把他噎得无话,她把手插进兜里,踢开脚边的石子:“你什么时候离开?”
“我来这边是有正事,”两步跟上她,他说,“考察投资情况。”
“那你什么时候考察完?”
“这由我说了算。”
“好。”她掉个头,看他一眼,“天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说罢,便径直向家里走。
“叶子!”他在背后喊她一声,“你就一点也不考虑你家……”
“孟总,”她站定了,回过头,脸上还是平静的,但语气却冷,提醒对方的越界,“我建议你不要拿这件事做文章。”
*
过几日,还是与小施出去散步,同坐一辆颠颠簸簸的小货车去了田野,又转回来,在县城里走。正经过学校,叶子指点,说自己曾在这里上过学,小施很高兴,忙称她为“校友”,两人大笑,就谈上学时的旧事,谈同学与老师。学校边有一座书店,招牌也没有,只拿赭红的颜料在剥落的灰墙上涂“书店”一道竖字,很窄小的门,门前支出一方水蓝色防水棚,接住半尺厚的白雪,棚下两边排开两面桌子,摆塑封的杂志,分开棉被帘子走进去,屋角有暖气片,气味都闷在小房子里,是一股旧书的脏软的味道。小书店放书,是没有章法的,墙上排满了,就在屋中央再横一道书柜,两边的路只供一人侧身通过,书柜上垂几页海报与粘贴画,地上也摞起齐膝盖的作业册。店分两间屋,外一间,供学生们翻找参考书,里一间,是各类驳杂的二手书,两间房拿墙隔开,只留一道方窄门出入。
两人在旁做过学生,自然通晓窍门,进门来,径直往里间走。对方先进,叶子前脚迈入,一抬眼,顿时内里暗叹一口气,觉得自己有时真像在故意折磨他。她早该想到,这小县城里能有什么消遣,孟宴臣能去的,也只有寥寥几个地方。站在文学栏下,他正伸臂挑书,听到动静,回头见了两人,手指不自觉地抠住书脊,掣出来。
氛围太尴尬,双方也没有打招呼,一个低头看书,一个与同伴在书架前徘徊。小施选了一本小说,双胶纸封面,被许多人翻阅过,边角卷起鸟类眼睑样的塑料贴膜,乌油油的颜料打底,上面彩绘一个旧式打扮的妇人,他拍叶子的肩,笑邀她来看:“很有港城的风味。”“你在那边上班?”“离得很近,就隔一条江,地铁里都播报三语,普通话、英语、粤语。我周末常去那边玩。”“哦?”“你看这内容简介——”他清清嗓子,拿粤语读给她听,“是不是?一样的腔调。”“很有意思。”“我先看看讲了什么,待会儿说给你听——你在看什么?”
叶子手里拿的是一本野生动物图册,小施凑过脸,她就把手指随意翻几页给他看。
“gou鼱——像大黑老鼠。”他评价。
“鼩鼱。”她纠正他。
“鼩鼱,哦——鼩鼱,”他支吾半晌,找补,“忘记你是学生物的了。”
她忽然察觉当中的残忍,于是撒个谎:“刚上大学那阵,我也经常读错,所以记得牢。”
角落里的孟宴臣把书插回书架,转身离开,只几步就迈出门去,帘子打起来,灌进来一股冷风,又很快被压住。他消失了,屋里的空气恢复平静。叶子悄睃一眼他放回去的书,心里被挠一下,惹得她苦恼地笑。那书竟是《怜香伴》。
*
除夕是个无雪的晴夜。叶子从外回来时,母亲和姨妈正在桌边包饺子。一手握的玻璃杯,倒扣了,啵啵在整大张面皮上印压,另外的人则掬着圆面皮,挟长木筷子,向中心抹碎肉馅,空气里浮着面粉与肉腥味。叶子走上前,去后厨了洗了手,擦干了,上前来帮忙。
姨妈说:“我请你同事明天来吃团圆饭——过年还要工作,你们公司太不人道了,也难怪你要辞职。”
“什么?”
“你前几天来的那个同事。我下午去菜市场买菜,他刚从药店里出来,就碰上了。”
叶子全不知情。孟宴臣是否要放任她了,在她这儿,是薛定谔的猫,不去看,便是一个介于两者间的状态。一时被姨妈说破,捏饺子褶的手慢了,她心底摇震一下。姨妈说:“你带点东西,去看看人家,毕竟人家来了,探看了你一回。礼尚往来。”
“我不知道他住哪儿。”
“你这孩子,没有人情味,”姨妈把灰白的粉扑扑的食指来点她的面颊,“县政府旁的招待所,我都给你问清楚了。”末了,她低下头去,抻开手掌心,继续去按冰凉的杯底:“他初来时,我还以为你们是那种关系——看来也不是很熟啊。”
*
叶子拎一罐枣花蜜,去招待所,在踏脚垫上刮去鞋跟的雪泥,见了门房,只说要见孟宴臣先生,对方便向走廊里指了个房间,放她入内。一泡一泡的圆形吸顶灯向深处排列,因灯罩子里纳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