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会挨顿训,妖皇今日的心情却颇好。苏缈陪下了两局棋后,提出那小小建议,他竟没有冷脸。
“可听到了?”他斥问道。
空空如也的门边上,传来一道硬邦邦的声音:“是,奴知道了。以后定藏好行踪,再不漏丝毫痕迹。”
苏缈才知,原来他的近侍一直隐身呆在旁边。
多少有点不公平,她这几天老想着会会这位,他却从未现身。她看不见对方,对方却一直盯着她。
万幸,方才她的用语并无不妥。
苏缈闹心。寻思着,等她掌握了妖术,也这么气人好了。
妖皇拣罢了棋子,把黑子换给了她。
苏缈事情办妥,都已经准备撤了:“……”还想下?
看来他真的很无聊。今天这么好说话,全看在陪棋的份儿上了吧。
次日。
陈慕之没去抓松鼠,也没在练武场习剑,关在房里不知是不是修习内功。
到了午饭时候,没见他出来,曾书阳去叫,才发现他在补觉。
许是昨晚没睡踏实。
今天的饭堂,只闻得碗筷撞击的声音,谁也没说话。往常吃饭的时候,不是你闹就是我笑,断不会这样沉默。
苏缈隐隐觉得,有什么内情她该知道知道。
下午,陈慕之还是没露面,樊音也没什么心情搞厨房,只是在练武场乱七八糟地练着剑。
一看就心不在焉。
曾书阳今天也没什么活力,只管闷头劈柴,没再追着小狐狸跑,玬珠乐得跟眉沁玩儿去。
春|色撩人,鸟语花香,一个个的却愁眉苦脸。
都是被妖闹的吧。
苏缈看樊音练了会儿剑,趁她休息,索性开门见山:“师姐,师兄神思倦怠,可是因后山出现了妖?”
樊音擦擦额头的汗,听得提问便先叹了口气。
“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左不过是跟妖有仇吧。”她情绪低落,眉间愁云不散。
苏缈心头一怔:“跟妖有仇?”
樊音拉她在石阶坐下,喝了口水,慢悠悠开了口。
“我是听师父说的。说是,师兄的爹是被妖杀的,是只狼妖。狼妖杀了他爹后,便掳走了他娘……他娘倒是活着逃回来了,为了儿子没舍得死,后来,就、就生下了只半妖。”
跑到人界作乱的妖惯是这样的,杀人吃人,践踏女人。
全叫陈慕之给遇上了。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那半妖崽子除了有对獠牙,别的地方倒是跟人没什么两样。他娘心软,就养下了。后来遭逢战乱,吃不饱……师兄他娘把吃的留给俩兄弟,自己没抗住。”
“……师兄留他弟弟守着娘的尸身,自己去讨个席子好把娘埋了。回来的时候,看到弟弟……”
樊音的声音忽然哽咽,有些说不下去,“看到弟弟饿极了,把娘的尸体啃了大半。”
苏缈听到这里,背后一股寒意冒起来。
她忽然回过味来,拜入雁山之前,秦少和为何要给她那个奇怪的考验。
也明白了,师父为何三令五申,要她守好自己的身份。
“师父捡到师兄的时候,他都有些疯疯癫癫的。后来好是好了,可只要遇到跟妖有关的事,他就整个人都不对劲。后来我们来雁山跟妖抢地盘,师兄那时候还逊得很,却非要亲自上阵,回回拿着把破剑不要命似的冲在前面,弄得师父手忙脚乱,好几次差点没护住他。”
这是靠杀妖泄恨。
别看陈慕之憨厚沉稳,这恨,自小就在心里生根发芽了。他发起疯来,定可怕得很。
苏缈忽觉得这春风吹得背上有些凉,她盯着自己的脚背:“那你呢,师姐?”
樊音:“我?我对妖倒没多大恨意,就是讨厌他们吧。我的身世没那么可怜,我就是爹娘养不起扔了的,那些年又是打仗又是天灾的嘛。师父捡到我,把我养大……后来他又捡了小阳,居然也养这么大了,回想起来……啧,太不容易了,师父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苏缈:“那三师兄呢?”
樊音抬起袖子,擦擦眼角。她说话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鼻音。
“小阳跟我不一样。我是穷苦出生,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娇生惯养到好几岁呢。那时候北方打仗,他家里人可能举家南下躲避战乱吧,带了很多财物,在路上被马匪劫了。那帮马匪也不比妖好到哪儿去,杀得满地尸体,就剩他一个孩子。哦,对了,当初夺雁山的时候,他被妖伤过,现在腿上还有很大的疤呢,心里也挺讨厌妖的。”
众生皆苦,她是,陈慕之是,樊音是,曾书阳也是……立场不同,凑到一起,便是更苦。
苏缈心里早有准备。那时候脱离长佑寨出来,立誓要扭转人类对半妖的误解,她就明白的,此事不能一蹴而就。
她需要翻过刀山,越过火海。她捧着赤心,寻求同伴,如今她期望的同伴却可能一剑捅死她。
于是,苏缈沉默了。
樊音说了这么多,见她却沉寂下去,好奇发问:“那师妹你呢,可不可以说说你的事儿。你跟妖有过节吗?”
苏缈:“有吧。”
“什么过节?”
早开的李花飘洒起来,轻柔洁白,如雪似梦落在头顶和脚边。
苏缈清澈的眼睛,倒映着惆怅的师姐。她抬起手,为樊音拨开头上的花瓣。
她凝望着樊音的眼睛,认真地回答:“欺我同门,便如欺我。”
“师妹……”
“我与师兄师姐休戚与共,风雨同舟。”
这是苏缈唯一能回应的。
……
想要改变这糟糕的世界,苏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只期盼着,路遥知马力,同门也能知她心。
这边添了件烦心事,那边眉沁又要走了。
眉沁本就不该出妖界晃悠。眼下她已呆了好几日,若再不走,极易引起妖界怀疑。下回出来若是被跟了尾巴,不论是玬珠还是妖皇,都将面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