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迪斯不打算留下由双生子找来的怪物。 在他看来,三个脑袋的猎犬固然英俊、威风凛凛,可看守冥土的大门还远远不够资格。 何况,被叫做“刻耳柏洛斯”的怪物只是看上去威风凛凛罢了。 这只体型格外硕大的犬类没有一刻将前爪从它认定的小主人——塔纳托斯身上放下来过,三个脑袋的舌头一齐哈着,尾巴在清脆的、昂扬的吠声里几乎摇成了一道小扇。 实在难以想象,它居然会是大名鼎鼎的提丰的子嗣。 “这当然是因为它足够聪明,知道要如何讨好自己的主人。” 修普诺斯漫不经心地转眸,哂了一声,“你把刻耳柏洛斯带到那扇门前就知道他是否有资格担任看守了。” “对吧——刻耳柏洛斯?” 他这个样子,实在令神很难想象,在回来的路上,他曾不止一次地嫌弃过这头主动变小、变得更易于驯养的怪物徒有其表。 刻耳柏洛斯甩动着耳朵,用叫声表示赞同。 它被特地培训过,大概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且对此信心十足。 “这是刻耳柏洛斯伪装后的形态。”塔纳托斯把三头的猎犬从自己身上推开,解释,“它的本体很有威慑力。” 哈迪斯对他的信任要比修普诺斯多得多,或许是因为寡言的性格,或许因为他本身便是对修普诺斯掣肘,也可能没有任何缘由。 “......做得足够好,它就可以留下。” 基于这份对死神的信任,他决定给三头犬一个机会。 他原本是考虑把那些百臂百眼的巨人讨要过来的,就连提坦都无法逃脱他们的看管,更不要说那些幽魂。 刻耳柏洛斯对正在施工建造的冥土大门并不陌生,它曾从这里经过,浑身上下散发着好闻气味的“主人”指着那些幽渺的、若隐若现的蚂蚁,告诉它,那些将是它的食物。 它的三个脑袋同时看向前方,目光炯炯,耳朵也竖得挺直,得到指令,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一路狂奔到自己的猎场前。 新来冥土的幽魂们无时无刻不想脱离这暗无天日,没有一丝阳光能抵达的地方。 即便有看不见的、由哈迪斯神力编制而成的巨网阻拦,它们还是争先恐后地上前,试图突破蒙昧、幽昏的厄瑞波斯,重新涌入大地。 刻耳柏洛斯欢快地咆哮,扑向那些拥挤、层叠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危机的幽魂,身躯倏地暴涨至数十丈,露出没有任何修饰的,身为怪物的原本面目。 看守者身上青黑的鳞甲一枚一枚张开,盘绕在各处、阴影般的蛇群随着那些硕大狰狞的脑袋的动作狂舞,利爪和獠牙所过之处,尽是不成形状的幽魂残片。 它们甚至来不及从空中落下,就迅速被那些翻滚着的灵活的蛇躯绞散,化作粒粒、雪花般飘散的光点。 可惜厄瑞波斯没有那些半透明的、形似幽魂的白色小花生长,否则这些应该会成为很好的养料。 真身似蛇似犬的怪物肆虐了个够,犹不觉得满足,五十个脑袋齐齐看向那些涌入的后来者,浊黄、粘稠的涎水从从满步倒刺的巨舌和狰狞的獠牙上滴落。 它的任何一个脑袋都没有类似诅咒或预言的天赋,也无法呼唤来卷席一切的汹汹风暴,但那些剧毒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无时无刻在往下滴落的口水,对灵魂同样有效。 沉眠着初始神的厄瑞波斯不会遭受到侵蚀,那些幽魂却难以幸免。 大片的、气势汹汹的幽魂被那些从天而降的液体砸中,发出奇异的、仿佛被消化的“滋滋”声,迅速混入地上的那滩黏液中,再也找不到原来的影子。 它们自觉地避开了。 由避生怯,由怯生惧。 眼前不见全貌的狰狞巨物如此可怖,唤醒了它们其中的某些烙印在本能中的、定格的炼狱场景——百翅百首,遮天蔽日的怪物狂饮一城鲜血,暴风摧残过的残垣断壁里到处都是残肢、破碎的脏器,除去猩红的痛苦,这片土地再也没有其它颜色。 小部分幽魂潮水般退回了冥土的大门后面,熙攘的厄瑞波斯也随之空旷。 刻耳柏洛斯蹲下来,无声和剩下的那些勉强用来磨牙的点心对视,等候着来自主人的下一步指令。 ——它是很想把再玩耍一番,眼前这部分也全部撕碎,再塞进肚子里的。 怪物的本能就是破坏,并不懂得节制的含义。 不过,刻耳柏洛斯同样是一只威武、忠诚的且聪明的守卫。 它知道该怎样做才能得到足够的好处。 站在不远处的面容冷淡的少年,他的主人,可以喂给它的能量远比那些塞牙缝的点心充沛。 所以,比起那些微不足道的玩具,还是对方的命令更加重要。 刻耳柏洛斯伸出它的爪子,尽量小心地抓住了那些点心兼玩具较为美味的一个,带着几分讨好地将其“捻”到了少年面前。 刻耳柏洛斯乖巧地“汪呜”着,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并非对方所期待的形象,五十个脑袋一齐鸣叫,发出恐怖的声波。 原本就虚弱的部分幽魂直接被那啸声震散开来,久久不能聚合。 遗憾的是,即便力道已经足够轻,那只幽魂被送到银发少年面前时,还是被爪子戳得千疮百孔,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被那些不知何时沾到爪子和鳞片上的涎水蚀出的孔洞。 “把它拿开,你这蠢狗。” 修普诺斯恶声恶气,完全暴露了原本的态度,“它身上全部是你的臭味!” 然而那只爪子,依旧坚定、执着地伸着。 于是,片刻前已完全被眼前的事实说服,决心委以其看守大门这一重大责任的冥土之主,不得不重新换上一副审视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