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畅是临时得到消息,说表姐夫没了的。
母亲打电话通知她,让她回老家参加丧礼。
她当时很懵,说:“好端端的,怎么人就没了?”
母亲说:“这段时间不是雨水多吗,他去钓鱼,鱼竿挥到高压线上,就电死了。”
母亲还说,高压线掉得很低,容易出安全隐患,投诉了很多次,仍未采取措施,这次人没了,他们还在闹。
如果不是这次突发事件,蒋畅并不想回去。
但表姐曾经对她多有照顾,小姨和母亲关系也很亲近,总之,她不得不向老板请了两天假,买高铁票回老家。
老家离宿城不近,高铁要几个小时,蒋畅只带了几身换洗衣服和必需品,简单收拾就上车了。
她的座位考察,邻座是个中年男人,她拿着手机,低声说:“麻烦能让一下吗?”
他看她一眼,把腿缩起来。
整个车程很难熬。
旁边的男人一直在嗑瓜子、短视频外放,加上车厢有小孩哭闹,蒋畅烦得不行。
实在忍无可忍了,蒋畅对他说:“请问可以不要公放吗?广播里都提醒了……”
估计因为她声音软,语气客气,男人没当回事,调小音量,继续刷。
蒋畅吐了口闷气。
算了,算了,免得起争端。
她戴上耳机,点开音乐软件,闭目养神。
蓦地,她又想起,她没跟赵兟说这件事。
高铁上网不好,消息转了一会儿圈才发出去。
大酱炖大肠:你的饭搭子这两天得回老家一趟。
她买的是工作日早上的票,他这个时候本应该在忙,却很快就回了。
ZS:出什么事了吗?
大酱炖大肠:亲戚白事,过两天就回来了。
ZS:好,路上注意安全。[咖啡]
蒋畅头靠着窗户发怔,景色在眼前迅速地倒退着,快得成了残影。
很多时候,她都会觉得无力,尤其是早上睁开眼的一瞬间,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拖着,醒不来。
疲惫,觉得精气被生活吸干了,剩一具躯壳,无意识地在世间行走着。
每天就在想,地球什么时候毁灭啊,人类什么时候灭绝啊。
老家是一座地铁都没修建的三线小城市,名为容城。
她出站后,搭公交回家。
太阳炙烤着,天气闷热,人被盖上一层无纺布,放在蒸屉上蒸一样。
蒋畅到家,精疲力竭,一是累,二是热,还有休息不够的困倦。
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套老房子里。
母亲已经退休,父亲尚且在工作,嫂子在家带孩子,哥哥蒋磊上班。
母亲来迎她,“吃过饭了吗?”
“没有。”
出站口有麦当劳,实际上,她也没胃口吃饭。
“我去给你下碗面,你坐着等一会儿吧。”
母亲系上围裙,复又走进厨房,打燃煤气灶。
这套房子,是蒋畅从小到大居住的地方。不过几个月没回来,竟感到陌生如斯。
侄子在客厅看电视,蒋畅把零食给他,去屋里看看侄女。
刚满百日的小女孩儿,还不会说话,肉嘟嘟的,胳膊跟藕节似的,白嫩绵软,戳一下,指端会陷进去。
她朝蒋畅眯着眼睛,咧开嘴巴“咯咯”地笑。
蒋畅的心情暂时得到些许好转,戳着侄女玩。
嫂子文佩佩说:“畅畅,你在宿城过得还好吗?”
“还可以。”
“看你好像有点瘦了。”
“没有吧,最近吃挺多的。”
嫂子说:“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面,对自己好点。”
蒋畅点头,“嗯,好。”
然后就没话说了。
姑嫂俩虽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交流并不频繁,甚至还没有蒋畅和蒋磊吵的架多。
母亲在外面喊蒋畅:“面下好了,来吃吧。”
她走出去。
挂面,上面盖了个荷包蛋和几片叶子,汤里加一勺辣椒酱,是蒋家的经典吃法。
蒋畅挑了一块子,吹了吹,母亲开口说:“你现在存了多少钱了?”
“没钱,你别打我主意。”她语气冷淡,头埋下去。
“你表姐夫才三十出头,就算赔钱,赔那几十万,又管什么用呢,他们俩还有个孩子。”
母亲叹了口气,继续说:“你在外面存不下钱,就回来算了。”
蒋畅抬头看母亲,这么多年,她为家庭操劳许多,黑发现银丝,被染发剂遮掩,脸上的沧桑却压不住。
“回来有什么意义呢?你不记得蒋磊说的,这房子,你们百年后的遗产,我拿不到一分钱?”
“他就那么一说而已,你们是亲兄妹。”
蒋畅冷笑一声,“爸爸疼他那孙子疼得要命,要什么给什么,哪有我的份啊?”
父亲是传统的大男子主义者,在家里,他指点江山,横行霸道,到外面,又唯唯诺诺,不敢反抗。
他一点家务都不做,对她们指手画脚厉害得很,倒是嫂子,会帮着母亲做点。
到了他孙子那儿,要月亮绝不给星星的,宠溺极了。
在他口中,蒋畅结婚收的彩礼,是要给他花的。
母亲被欺压惯了,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她大概不会觉得,蒋畅是要嫁出去的,分不到家产有什么问题。
蒋畅读这么多年书,是为了有勇气脱离这个家的,怎么可能会听母亲的话。
“妈,你别说了,让我好好吃顿饭吧。”
母亲起身,“你吃吧,冰箱里还有半个西瓜。”
嫂子这时走出来倒水,显然是听到母女俩刚才的对话了,但也没说什么。
这个三世同堂的家里,蒋畅是孤立无援的。
文佩佩有时厌弃蒋磊是一回事,会否帮蒋畅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