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丽托腮,高跟鞋磨得脚累了,将手肘勉强支撑在车尾。她微微颔首,恍然大悟:“喔,李叔叔。”
江芜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想了会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一直噤声的江柘却在夜里慢慢开口:“您认识他?”
王丽丽父亲这会儿已经从车里出来,举手投足间透着文雅谦谦君子的气息,他礼貌回问:“你听过这个名字?”
江柘迟疑着,迸出一句。
他是我父亲。
这句话短暂却有力量,夹杂着许多情绪,难以一一辨别。
忽然一片安静,连江芜也愣了下。街头只剩下不远处几个维修工的只言片语。
王丽丽最先反应过来,惊讶得张大嘴巴:“你是李叔叔的儿子?”她看向自己的父亲:“爸,李叔叔的儿子!”
说罢,她又扭脸看江柘,带着前所未有的好奇。眼前这个人,已经在她的生命里听过千千万万次了,却从未见庐山真面目。
江芜并不知道对于王丽丽和王丽丽父亲来说这意味着什么,但她隐约感觉到,那是真正属于江柘的世界,正虚掖开一道缝。
江芜看不到半分。
“那江芜——”王丽丽看向自己的好友,有些摸不着头脑。
口直心快后,王丽丽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的冒犯,即刻闭口。
江芜懂得王丽丽的疑惑。
江柘是李铭涛的儿子,那妹妹江芜又是谁呢?
夏日风闷,中年男人后背渗出一圈汗,他似乎不相信自己无意一句话便找到了曾经挚友的遗孤。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往前,手交替着反复摩挲。眼里却有数不尽的精气神。
几番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
“李铭涛是你父亲?”他斟酌开口。
江柘回答“是”。
“那——”中年男人抬眼注视了番树枝旁的暗橘色路灯,大脑因亢奋而有些迟钝。
“何夏思是我妈妈。”江柘替他说完。
“对,对。”王丽丽父亲喃喃细语:“都,都长大啦……”
“你什么时候回姜庄了?”
“五年前。”
“喔……”王丽丽父亲了然,道:“当年我从所里赶到你家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
“姜庄的家。”他补充一句。
“那会儿,你,你还是个小娃娃,这么小……”中年男人越说越激动,在空气中比划出小婴儿的体型:“我,我还抱过你呢!”
“真可惜啊,当时你离开我都没能见你一面。”
“真是像啊……”男人有些恍神,如梦呓语。
眼前的少年一如他当年神采飞扬踏入S工大遇到的天才小子。
“家里人还好吗?”王丽丽父亲推推镜框,他真的累了,却笑眯眯,望着江柘,怎么也看不够。
江柘眸色黯然,没答。江芜也埋下头。
对面的父女并没发现不对劲,王丽丽忍着笑:“爸,你克制一点。”
王丽丽父亲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天色已然晚了。
他强撑着疲态,有些小心翼翼:“鄙人王修立,你叫我王叔叔就好。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存下你的手机号码?”
“很多话,我,我们都想和你聊一聊。”
“您还记得他们?”江柘神情复杂,深深望向王修立。他忍不住问出了稚嫩的问题,暴露内心的渴望。
原来这个世界还有人记得,他的父亲和母亲。
王修立含笑,像疲惫躯壳里藏着一个少年,少年醒了,挣开那副躯壳,在夜里飞奔,回忆起自己最意气风发的年代。
“李铭涛是我大学最好的朋友。”
“你父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很多很多人都记得他们。”
-
江芜埋在被窝里,手机屏幕的蓝光一明一暗,瞳色也跟着变幻莫测。
王丽丽的消息一道道跳出来,聊天框比她们两年加起来的信息还要满当。
江柘怎么会姓江?
怎么从南湾回来了?
江柘在哪里上学?
……
江芜不想再回答了,她闭上眼,将手机反扣在床上。手机依旧发出微弱的消息提醒声。
滴滴滴滴,催促她道出真相。
她该怎么说,她的父亲将昔日骄傲少年扫地出门,她的家人对江柘避之若浼,她的家乡让江柘从小背负无端非议。
王丽丽在替父亲关心江柘这些年来的点滴,江芜也像在替父亲掩护那些正中靶心的伤害。
聊天软件上回应与否的主动权,成了他们的遮羞布。
江芜手脚冒了一层冷汗,透心地凉。她翻身下床,轻轻拉开门,看见一道阴影。
江柘正坐在沙发上,借着幽幽月光,柔和少年眉骨。
他也难以入眠。
“怎么还不睡?”江柘扭头,瞧见了门口的小姑娘。
“口渴了。”江芜撑着笑意。
她看到微微暗夜中江柘黑漆漆的双眼,在心里悄悄对他说了句,对不起。
她遇到他之后,总想为过往说无数个对不起,又担心江柘不领情。
江柘也笑,给江芜倒了杯温水。
夜里江芜断断续续做了几个梦,王修立和李栗站在B大门口,接江芜放学。王丽丽和江柘在南湾海边玩水,笑得格外灿烂,梦的结尾王丽丽踏上无归途的列车,扬长而去。所有画面拼凑在一起,怪诞又荒唐。
醒的时候,江芜仍半陷在梦里,她凭着记忆摸索床头的手机,凌晨四点收到一条信息。
【“到酒店了。】——许文拓
酒吧和后半夜王修立的相遇像两个割裂的时空,江芜望着墙壁放空,一时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么晚。】
江芜窝在床上回一句,那边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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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