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隔一日到访纪府,沈明蕖目睹齐檀道君日渐消瘦失去生机如同枯木,也目睹纪长衍愈加沉默。
寒意相侵,天色阴沉。
无端生出些烦闷的心绪,沈明蕖放下手中的书卷,枕着胳膊趴在木桌上。这些时日,只是旁观纪长衍的境况,她却怀有一份感同身受的哀伤。
当初瑶音一身血痕回到九嶷,日复一日昏迷不醒,而她也像纪长衍一样无计可施。
眉宇忧郁地放空思绪,她目光失焦盯着插在青釉瓶中的梅花。良久,她还是决定今日也去见一趟纪长衍。
步履匆匆,冰凉的风从耳际划过。纪府挂起了白幡,肃穆而凄冷。
瞧着府内有些忙乱的众人,沈明蕖顿时便想到发生了什么事。秉持着不添乱的想法,她隐入暗处,掐诀瞬移到纪长衍院中。
嘈杂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沈明蕖熟练地走入屋中,发现空无一人后,转而绕到毗邻的院落。
众人跪拜在灵堂前,沈明蕖很快便见到了僵直背脊跪在堂前的纪长衍。
凝视着他萧瑟的背影,即使看不到他的正脸,沈明蕖也能猜到他此刻的神情。
从午后到夜色深沉,旁人散去,独留纪长衍一人守在正堂。他如木偶一般呆滞,往日仅有的一丝鲜活此刻也消失不见。
无孔不入的冰冷让沈明蕖忍不住瑟缩了一瞬,屈指裹紧身上的大氅。她垂眸看向纪长衍,他面色发白,嘴唇冻得青紫。
无声长叹后,沈明蕖现身在他面前。弯腰与他对视,她慢慢蹲下伸出手指碰他的脸颊。
“纪长衍,别总是这样折磨自己。”如预料中冰凉的触感让沈明蕖忍不住劝道。
迟钝地偏头躲开她的触碰,纪长衍想要开口,却发现嗓子干涩得无法出声。
“沈姑娘不必管我。”沙哑的语调终于从他喉中传出。
“好。”收回手起身正衣冠,沈明蕖跪在旁边的蒲团上,郑重地行礼磕拜。
纪长衍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一言不发。
盘腿靠着柱子,沈明蕖细细地摩挲起手腕处,“纪长衍,我陪你一同留在这里可以吗?”
良久,纪长衍回答,“随你。”
漫漫长夜,两道身影相伴,似乎不再那么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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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城郊外。
细碎的雪花落在纪长衍肩头,落在盛开的海棠花上,覆盖在枝条上。
指尖轻轻碰着花瓣,沈明蕖撑伞站在花林中。余光里瞥到纪长衍跪在石碑前的单薄身影,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她踩着脚下沾满雪水的土壤走向纪长衍,温柔地拨开挡在身前的树枝。
竹伞阻挡了飘下的琼花,纪长衍抬头仰视身侧之人。
低头撞进他那双此刻木然的眼眸中,沈明蕖弯腰拍开他身上的雪絮。
“起来吧,已经很久了。回去吧,纪长衍。”她的声音很轻,落入他耳中。
纪长衍动作迟缓地站起,双膝疼痛无力,踉跄得几乎站不稳。
沈明蕖连忙往前半步扶住他,担忧地问道:“纪长衍,你没事吧?”
蹙眉推开她,纪长衍退后了一步,待到眩晕感消去,他抿唇道谢,“多谢,我无事。”
“那,我们回去吧。”顿了顿,她扯着他的衣袖,“你想好要不要与我同去药王谷了吗?”
主动接过她手中的伞,纪长衍的目光停留在她乌色的鬓发上,低哑地应了一声“嗯”。
沈明蕖放开他的袖子,“好,我知道了。我们尽快出发,可以吗?”
他迟疑地点头。
两人并肩缓步行走在风雪中,青丝飘摇,纠缠在一处。
分别之际,她重新接过伞,对着纪长衍露出浅浅的笑容,“明日辰时我便来找你,随后我们一同前往药王谷。”
纪长衍垂着眼睑,盯着满地沾上了泥土的白雪,“好。”
略略思索了一会儿,她解释说:“大概一月之后,我要与同门师兄妹汇合。所以,我想要早些出发。”
沈明蕖朝他挥手道别,“明日见,纪长衍。”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流言渐起,说纪长衍是天煞孤星,连累了道君。
初次听到这种言论时,沈明蕖只觉荒谬。然而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人附和,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谈。
她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尽管接触时日尚短,可她所见到的纪长衍诚挚、敏锐、冷淡,不该背负这些骂名。
她为他辩驳,可是有时候真相如何不被看重,众口铄金。
循迹追查,沈明蕖发现始作俑者是一名术士。
当年纪长衍崭露头角之际,这位方术士赞他天资聪颖,出淤泥而不染;在他遇到祸事之际,方术士改口称他终究还是煞气过重,会给亲近之人带来厄运。
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后来的论断是正确的,方术士此时再度提起纪长衍是天煞孤星。
拿剑指着方术士时,沈明蕖隔着面纱质问他,苦难者难道有错,运道偏消者就该被贬低?
得到的回答是,方术士并不认为这样有错。
待到被收拾了一顿之后,方士才痛哭流涕,忏悔道自己只是沽名钓誉之辈,希望她高抬贵手。
沈明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为私欲踏着别人获利真的很恶心。
轻蔑地冷哼后,她留下一句,“方术士,你的道修歪了。”
而后用剑劈开他倚靠的桌子,她威胁道,“明日你便去茶楼澄清此事,说你此前妄下论断。并且遇见旁人污蔑纪长衍时,上前为他辩解。”顿了顿,她补充道,“呵,如若不然,你该知道下场的。”
无论纪长衍会不会被这些言谈所伤,沈明蕖总归希望他远离这种境地。
收伞抖落伞面的雪,沈明蕖面色平静回到客栈。
窗外的雪依旧簌簌而下,灯前的卷轴早已看过许多次。直至一阵寒风吹得窗户砰声响起,她将一切归置原位。
伸出手接住飘落的雪花,沈明蕖阖起眼眸感受着掌中的凉意。
但愿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