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人身体轻轻一颤,缓缓道:“我的命格,你是知道的,即使你在段未驰面前没有当众说出来。”
嘉陵抬起头,一双眼中冷月清辉、楚楚波动:“以‘告死月使’的命格,无论爱上谁,最终的结果都是含郁而终。所以,哪怕我拥有朝远最高的权力,也不能、更不敢再去爱谁。”
鸢凝眼中此时燃着的光,仿佛可以融化世间一切:“那么,便由折鸢爱着殿下就好。从前便是,以后亦是。”
是啊。
既然你有顾虑、不愿喜欢我,那么也无妨。
就让我来喜欢你吧。
屋子里有些过于安静了,静得于小年有些担心。他蹭到窗户角,刚抬眼,就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嘉陵,准确地说是大公主元葭绫,正跪坐在床边,一床被子遮住了两人的脑袋,只能看见公子和大殿下的双臂,此刻缠绕摩挲在彼此身后,有如藤萝绕枝、榕树双生。
窗外,原本冒着丝丝热气的桂花糕、糖藕段和皮蛋粥,已逐渐凉去,天空阴沉沉的,竟开始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水划过屋檐,打在于小年的鼻尖。
不知两人相拥了多久。
大门外忽然又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
“鸢凝!鸢凝啊!为兄还是想亲自和你说几句话。”
是李沉沙的声音。
那日在大堂之上,若说李家现在还有谁,能入得了嘉陵的法眼,那便是曾在家主和纪鸿面前仗义执言的李沉沙了。
此人生性洒脱,性情烈如骄阳,若不是因为过于洒脱了些,说不准还能封上个君侯,至少也是个将军。
嘉陵曾诚心邀他数次,颇有些三顾茅庐的味道,无奈李沉沙竟比那诸葛夫子更难请,永远以不惯朝堂束缚为由,拒绝大公主的邀约。
听闻此刻是他来了,屋内传出一阵窸窣。
不一会,鸢凝走了走出来,面色十分冷静,完全看不出方才经历了什么:“师兄,我正在闭关,还剩下不多几日。待我出关,师兄再来吧。”
“你若当真是在闭关,倒也罢了。”
李沉沙声音听着倒是真的充满担忧。
“可我看你那小厮,成天往你屋里搬些糕点甜食的,为兄很是担心啊。你老实跟我说,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闻言于小年立刻抓起一块糕,边嚼边道:“李师兄,公子成天闭关,不言不语的,我实在无聊地紧,只好拿些甜食来嚼一嚼打发时间,不好意思啊!”
门外人愣了愣:“都是你吃的?你一个人能吃这么多?”
嘉陵坐在屋里听着,听到“一个人能吃这么多”,脸色还是绿了绿。
“是、是啊。”
“唉。”
李沉沙轻轻一叹,门板上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听着像是他靠着门坐下了:“鸢凝,为兄就和你掏心掏肝地说了。其他人我不管,但为兄知道,你的确是心悦于那嘉陵姑娘的,对不对?”
鸢凝“嗯”了一声,又听他继续道:“人活在这世上啊,想要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可真是难喽。”
鸢凝依旧只是发出一声“嗯”。
门板上又传来簌簌的声音,像是他把脸贴得离门缝更近。只听李沉沙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喂,小子,为兄也算半个看着你长大的人,你这小祖宗,打小眼里就只有凌霄宫那位,从未变过,其他女人向来是看也不会看的。你实话实说,那嘉陵姑娘,是不是就是她?”
鸢凝听闻此话,却也不慌乱:“师兄,你想多了。”
“小祖宗,你听着。”李沉沙反倒有些急了:“我在凌阳国游历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小骠骑将军。他是不是就是那日在堂上,先用下人的容貌和我争吵,后来嘉陵姑娘晕倒之后就恢复了样貌,负责清场的那个?”
他话已至此,嘉陵明白,再多的掩饰也都于事无补。
“师兄,情况复杂,容鸢凝日后再和你解释。”
只听门板后久久没有回音,半晌,李沉沙深深叹了口气:“鸢凝啊,这朝局,怕是要变了。你能见到那位的话,麻烦帮我带个话。”
“何事?”
“我家的折鸢啊,就拜托她了。”
“师兄?”
鸢凝再次对着门外发问的时候,对面早已无人回答。
嘉陵心中明白,李沉沙看似疯疯癫癫的,其实比谁都要通透。
他方才那最后一句话,哪里是让鸢凝转达,分明已经猜到嘉陵就在屋里,才假借传话之名,实则是在亲口说给她听。
于小年好不容易咽完嘴里那口糕:“公子,我觉得咱们的守卫,是不是需要加强一下?怎么人人都能在你门前来去自如啊?”
谁知鸢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外竟然又传来一阵敲门声。与前两次的不一样,这次的声音陈厚而缓慢,一听便知是个常年习武、且年岁已高的老者。
嘉陵一听这声音,瞬间就猜到是谁。
门外果然传来李肃的声音:“鸢凝,你也太过分了些。还想把自己锁在屋子里,锁到什么时候?快点把门打开。”
门里没有任何应答。
蓦地只听当啷一声,李肃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胡闹!哪家公子会在自己的府里设结界?快给我拿掉!”
从这串声音来听,应该是他见鸢凝不开门,便自己动手,却未曾料到这里竟被下了道结界。
鸢凝只装作没听见,门一关,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李肃在外面无能咆哮了许久,又噼里啪啦一顿出手,可这结界依旧是纹丝不动。
鸢凝紧闭双目,面色愈发铁青:“吵死了。”
嘉陵想笑,又觉得不大合时宜。
他还小的时候,平日里就算再调皮,也会给李穆几分面子。可对李肃这个伯父就不一样了,鸢凝虽然从不明面上顶撞他,却总能把自己父亲的老哥哥给整得很惨。
外面不知闹了多久,李肃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小兔崽子!往日我念你爹几分面,多有忍让,你这小白眼狼倒好,处处与我作对!给我等着!”
说罢门外便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