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滋味。
在场所有人都对影片开头的空袭过于熟悉,以致于产生下意识的畏惧——防空警报那急促的声音令人心慌,阿芙拉回想起他们遭遇一同空袭那次,由于头顶的飞机声和周围的爆炸声太过剧烈,她当时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防空警报的声响,就仿佛两只耳朵都要被炸聋了。
里德尔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但他在黑暗中勾住了阿芙拉冰凉的手指。
剧情很快就转入较为平和的阶段,当精灵般的费雯·丽身着芭蕾舞裙旋转在舞台上时,她盛开的白色裙摆就如同午夜里绽放的卡达普尔花。
观众观赏着女主角玛拉在舞台上盛放的身姿,又不得不眼看着她在乱世中走投无路、委身风尘。然而即便剧情转折,事态看似急转直下,阿芙拉亦认为这朵暗夜中的卡达普尔花从未枯败过。
电影进入尾声,灯光重新亮起,阿芙拉和里德尔不约而同地坐在座位上,直到人流稀疏才起身离开。
在他们下午走进影院之前,天空就已阴霾重重,此刻出来才发现街上已经覆满白雪。虽然才下午四点,但光线昏暗得犹如日暮。
这部影片太过沉重,或许里德尔说得对,它的确不适合生日当天观看。
他们往公寓的方向走,一路紧贴泰晤士河沿岸。中途又路过那座有名的滑铁卢桥,这更加让人触景生情了。
“你想去桥上走走吗?”阿芙拉问。
里德尔没有给出回应,但改变方向和她一同往桥上走去,来到电影中那对璧人曾先后驻足过的位置。
即便进入严冬时节,泰晤士河仍旧流水滔滔。阿芙拉站在桥上,眼底有流水载着航船络绎而过,映得她瞳底的微光也流转不息。
里德尔看出她的低落,牵住她冰凉的手揣进大衣口袋:“那只是一个故事,阿芙拉。”
但她的沉重恰恰来源于此:“那是个故事,也不只是故事。或者说,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它们都可以统称为‘故事’。”
战争期间的悲剧她已经看过太多,她知道在荧屏之下,还有很多她没看到过的现实。
“那么就不让它们发生在自己身上。”里德尔回忆影片中的女主角,“你和她有许多相似的特性。美丽、机敏、实事求是,以及在某些事上怀抱着无可比拟的天真——”
“你是在说那个护身符?”
“毫无疑问那只护身符在你这里意象化成了其他事物。”他接着说道,“但她太脆弱了。如果一个人不够坚强,那么美丽而脆弱的事物生来便是罪过,何况是在战争期间。”
阿芙拉认为这种论调太高高在上了:“拜托,里德尔。她只是个从小没有父母的孤儿,她要设法自保。后来又在芭蕾舞老师的高压下长大,你不能对她要求过多。”
她面朝泰晤士河,而里德尔背靠桥栏,这个位置正好能让他侧着脸和她对视:“是啊,一个要设法自保的孤儿。你能要求她什么呢?”
阿芙拉迟疑地眯了眯眼:“我们在谈论的还是同一件事吗?”
里德尔淡淡一笑,似乎觉得是不是都无所谓:“的确没有人是完美的,所以脆弱不是她的致命之处。她真正的致命处是还不够坦诚,也不够信任她的未婚夫。”
“这不是信任就能解决的问题。玛拉和罗伊足够相爱,或许她也可以因此而选择信任——但一个人终其一生除了爱情还有很多重要之物,比如尊严。况且他们决定结婚时才相识几天?我很难说那不是内啡肽在作祟。”
作为一个曾经的80年代生人,她既对影片反映的内容表示理解,但同时也有不能理解的地方。
“尊严?”里德尔突兀地笑了一声,“诚如你所说,她要设法活下去。她可以在其他任何人那里丢掉尊严,却不能与爱人坦诚相见?何况当罗伊在车站偶遇她时,心底已能预料一二了,但他没有没有质问她,而是选择让真相就此沉寂。虽然我也不能认同罗伊的种种做法,但我认同他对玛拉的评价,即她是一个失败主义者。”
阿芙拉顿住:“需要放下尊严去接纳的爱还是爱吗?”
这句话问出后她就后悔了。她居然在和里德尔讨论爱,这太荒谬了。
“不如说,真正的爱能使人连尊严也放下。”里德尔缓缓说道,“所以,我认同你刚才的说法——或许玛拉还是不够爱罗伊,一切都是内啡肽作祟。”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电影的讨论到此为止。
阿芙拉站在桥上吹过风,感觉也比刚才好多了。
里德尔则始终注视着她,连同她眼中那些生生不息的人间流影也收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