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的态度确实很奇怪。外面非常安静,他似乎没有上楼,也没有让人喊她出去以第一时间确认她的安危,但是同样的,他也没有对她做出任何处置。
维尔塔宁说下午有人去给里德尔传信时,他在外面的行动就中止了,可是多出来的十个小时的时间,他去做了什么?
此时此刻,他究竟又想干什么?
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何况还有一个莉莉安在旁边抖得如同筛子样。
事已至此,无法改变。与其坐以待毙,阿芙拉决定出去看看。
莉莉安大气不敢出地跟在她身后,看见穆勒也站在那里,顿时更不想过去了。
眼前的场景出乎阿芙拉的意料。
她的脚步声很轻,落在地毯上时更是让人几乎不察。里德尔回来后喝了酒,然后似乎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睡着了,现在他靠在沙发上,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她不知道是什么让他累成这样。
托马斯站在一边,和她对视了一眼,但也不能透露任何有用的情报给她。
所有能在明面上看到的信息都彰显出略显惨烈的事实——桌上丢着一只沾满鲜血的魔杖,但不是他们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而是艾略特的。
阿芙拉曾将他上一支魔杖亲手折断,又在今天下午刚抢夺过他后来新配的魔杖,对于它的特征和材质可太熟悉了。
尽管不清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看上去今天有不少意想不到的人都和她一块倒了霉。
里德尔的手上很干净,这应当是那块被丢在地上的帕子的功劳——上面同样沾着血迹,可能刚刚被他用来擦拭手指。
她看到了里德尔的伤口——深深一道印在眉骨上,血迹顺着他的轮廓淌下来,又干涸住,他未曾清理过。醒目显眼,不像他的痛处,倒像是直白简明的证据,提醒着她欠他的债。
她轻叹一声,要走上前,被穆勒靠近拦了一下,托马斯用眼神将他逼退。
“拿魔药来。”阿芙拉无视了穆勒的举动,低声对莉莉安吩咐道。
莉莉安很快带着药品和工具回到沙发边,阿芙拉观察了一下里德尔的伤口,感觉看上去是应该缝针的样子。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这样做,而是准备先拿魔药试一试。
她轻手轻脚地坐在沙发上,帮里德尔清理了多余的血迹,然后用棉棒蘸取药水,将棉棒压在他的伤口上。血痂化开后,伤口又重新开始渗血,边缘的皮肤也因为发炎而微微红肿。他的眼皮轻颤了一下,但是人仍旧没有醒来。
她特地留意过,他没有在发烧,相反,额头冷得像冬日长巷阴暗处难以化冻的顽冰。
药水缓慢渗入伤口,棉棒吸满血水,阿芙拉换了一根又一根,直到伤口开始有止血的趋势。
这让她稍稍放下心来,毕竟要是伤口能自己痊愈,就不用缝针了,否则是一定会留疤的。那她罪过可就大了。
“可不能留疤,否则就不漂亮了。”阿芙拉一面重复着蘸取药水的动作,一面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处理好这一处,她又用视线扫视他的全身,但没有看到明显的血迹。
“还有其他伤口吗?”她仰起头,向托马斯询问。
托马斯也很犹豫:“我不知道,当时我不在场。”
“哦,对。”阿芙拉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应该是艾略特跟在他身边,可是显然艾略特现在才是更应该被问候的那一个。
阿芙拉大致检查了他的全身,没有发现更多伤处。他的右手背上残留着一道血痕,她用药水慢慢清理干净,发现那血迹应该不是来自于他。
里德尔身上很冷,双手也很冷,是一种让人忍不住颤抖的温度,甚至让阿芙拉想起自己蛇毒发作时的状态。即便是他回来后饮下的大半杯烈酒,也没有让他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中暖和起来。
她将自己身上的毯子扯下来盖在他身上,那上面染有她的余温,如同一个温暖的怀抱般将他裹挟其中。
除了她的动作,这里没有其他任何声音,也没有一个人说话。有那么一瞬间,阿芙拉就这样看着里德尔,甚至希望这个夜晚就这样无尽地延续下去,而他就这样睡着,永远不要再醒来。
只要他一睁开眼睛,她就不得不迎来属于她的那份审视和宣判,而现在他或许是由于太过疲惫,或许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她,或许是在这之前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安排——总之,在保有一定的机会活下去的同时,阿芙拉也不得不承担着风险。而若是能直接放弃赌局,让时间停止,生机和风险的可能性就会一同降低为零,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可是阿芙拉知道,这不可能。这一切都是她的妄想,是她在里德尔清醒地睁开双眼看向她之前,最后一段没有任何负担的灵魂畅游。
想到明天可能一切都会就此结束,阿芙拉感到一阵放松。在见到里德尔时,她心里的那种紧张感也消弭了不少,因为那一刻她意识到——这的确就是她的极限了。在和里德尔的角逐中,她确然已经尽了全力。所以,即便这可能是一份不及格的答卷,但至少她已没什么可后悔的。一路走来,她连一寸余地都没有给自己留。
她不像里德尔,步步为营的同时还能预留那么多后路。这已是她能奉献给时代的全部。
几分钟的发呆过后,阿芙拉起身将药水放在茶几上,然后又把上面那瓶酒拎起来递给托马斯,让他把它放回酒柜。
托马斯露出为难的神色,表示他并不敢和里德尔对着干。
“放回去。”阿芙拉又说了一遍,声音很低,但威慑力十足。
托马斯几番犹豫过后只得照办。
“告诉他,伤好之前不要再喝酒了。”阿芙拉叮嘱道。
“你不要紧吗?”托马斯问。
他指的是毯子——它被她盖在里德尔身上,而阿芙拉的衣着看起来很单薄。
“我?我这就去睡了。”她往楼梯的方向走去,想了想扭头说道,“今天辛苦你们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