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诛杀,成化帝也只是将他贬斥到了宣府镇而已。宣府是边关九镇之一,她很难判定,成化帝到底是奖还是罚。
本朝如此善恶不分,置律法于不顾,叫她如何不愤慨。
汪直缓步走在前面,听到这话猛然回头:“是吗?可是韦瑛的西厂牙牌,是今儿晌午才发的。”
朱徽顿时冷汗浃背。她忘了如今是正月里,西厂才刚刚成立,汪直何来心腹之谈。正惆怅该如何解释,还好韦瑛嗤嗤道:“阁下不必拍我的马屁,我跟着督主讨口饭吃罢了。”
她默然松了口气。
三人在宫车前停下,韦瑛先将汪直送上马车。掀帘的一瞬间,温暖的茶香扑面而来。朱徽站在车前,捂着全身寒意,忍不住向里靠了靠。
韦瑛哼笑一声,送她进去。
这马车宽敞透亮,六面都铺着细腻的毛毯,侧边三把楠木长椅,中间一张漆面圆桌,桌上数只斗彩杯,一圈围着热气氤氲的茶壶。如此陈设对于一个太监来讲实在过于铺张了些,但这太监是汪直,又显得很合理。
汪直先倒了半杯茶,将茶杯烫暖,倒掉残水后重新注得七成满,托着杯底递给她,再给自己斟了一杯,细品一口。整套动作温文尔雅,行云流水。
“你从数丈高处坠下,身上不疼吗?”
朱徽并不想接受他的善意,却因身份不敢不从,只得接过放在桌上。
“还好,冻坏了,没什么感觉。”
“你在清宁宫是做什么的?”
“我不记得了。”
“你为什么要穿着这身衣裳?”
“我脑子摔坏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她满身迷茫与抗拒,汪直不禁皱紧了眉头。她坠落宫墙却毫发无伤,谈及往事时,除了姓名外一问三不知,像是被人夺舍了一般,难怪对自己那般疏离。
“厂公,我们之前见过吗?”
汪直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平静道:“我有一位故人,也叫朱徽,很多年没见了。”
朱徽道:“有西厂在,厂公定能找到故人。”
这话听着是好意,朱徽却颇含了几分讽刺。
想后世魏忠贤统领东厂时,四人于密室内喝酒,一人痛骂魏忠贤,还没骂完命就没了。历史上汪直与魏忠贤齐名,且他本职御马监掌印,有兵权在身,只会比司礼监出身的东厂更加肆意妄为,监视臣民,渗透朝野。
汪直并未察觉,反而举杯笑吟吟道:“借你吉言。”
他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盈盈如水,与史书上那个淫威滥刑的奸宦有种莫名的割裂感。朱徽不由有些恍惚,或许是西厂初设,他刚刚走上历史舞台,还未向世人展现雷霆手段。
利刃藏鞘,血气尽掩。
她靠在马车上,心内思量,既然来了这里,是不是该做些什么,以洗刷掉这个时代一点点的糜烂和罪恶。
可此刻与他共坐一车的,不过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女孩,身份未知,经历不明。
她喟然长叹,陡觉无限萧索。
离清宁宫约莫还有一里路,听马车外吵吵嚷嚷的,汪直唤道:“韦瑛,什么事儿?”
韦瑛回道:“督主,前头路口设了关卡,据说是太后宫里丢了个人,正在排查来往车辆。”
汪直眼睛一眯,对朱徽玩味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劳烦太后大张旗鼓地寻人。”他突然睫毛一抖:“你不会是……顺义郡主吧……”
朱徽抚摸着磨损出了毛边的袖口,揪出了几缕脏兮兮的棉絮:“不太像啊。厂公,我不敢瞒你的,你西厂的酷刑我一点都不想体验。不过既然清宁宫的人找上了门,那朱徽告辞了,叨扰。”
汪直点了点头,吩咐韦瑛扶她下车。
掀帘是一阵刺骨的风,朱徽打了个冷战,刚踏下马车打量周遭,就见十米开外,一个身着锦袍、鬓边斑白的老姑姑向她跑过来。
“唉哟,郡主叫奴婢好找。”
郡主?朱徽眼前一亮。
穿越果然是王侯将相玩的东西。
而马车里,汪直听到那一声“郡主”,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茶杯掉到脚边,滚烫的茶水将地毯濡湿,他扶着圆桌,脑中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