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今皇后不以为意,除常常赏赐吃食衣物之外,又遣自己养在身边的外甥女周施施做公主伴读,随侍公主左右,明伦公主因此又移恨周施施,又觉得她愚笨不堪,于是日常对她捉弄责打不在话下,所以这一次落水,即使知道是谁推的,又能怎么样呢?
渺小如蚂蚁的小小宫人,假装不知道,假装是自己失足落水,或许还能心里好受一点。
周施施啊周施施,你这个周施施在这里过的日子也够可怜的,没见得比我这个周施施好多少啊。周施施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只是,平时里谨小慎微,忍气吞声尚且可以,但这一日蓄意推落入水着实可怕至极。公主是天生的贵女,不小心弄死一两个宫女,当不是大事吧?若是这次没人来救,若是平白淹死了,那也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意外”吧?那么,下一场“意外”又何时会来?
周施施皱了皱眉,觉得这个事情有点严重。
“依然姐姐,若是有一日……若是……,你还会记得我吗?”
以前的周施施,就是一个有点智商未开的,怯生生惨兮兮的小姑娘,于是周施施仰起脸来,做出以前周施施的神态。
“傻丫头,什么那一日?别瞎说。”柳依然勉强挤出微笑,嗔怪地拍她的手。
想了半日,柳依然又轻轻的说:“在这宫里头,要活下去,先是要懂得无用,无用就是藏拙,不该显露聪明的地方,就不该显露聪明;无用之后又要有用,你要是有别人比不了的用途,那别人就不会轻易扔掉你。”
“怎么才是有用?怎么才是无用呢?”周施施慢吞吞问道。
柳依然歪头想了一想:“这我也不知道。对于我来说,我的无用之处就是,我不管别的事,也从来不打听与我无关的事,对于赏赐我也不争也不抢。我的有用之处就是,我只专注于忠诚服侍皇后娘娘,办好皇后娘娘和陈尚宫交办的差事。”
“你呢?当下最要紧的事情是,不要显露聪明。大家认为你是个笨蛋,大约就会少为难你,至少,不防着你。”
“可是我,真的是个笨蛋。”周施施低头撇嘴:“我一无是处。”
柳依然认真的扳正她的小小头颅,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周施施,你才不笨,你才不一无是处,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娘!”
此时万籁俱寂,月光洒在远远近近的屋檐上,繁花和茂叶上,洁白温柔。
斑驳的花和叶的影子隐藏了少女的半张脸,只显露出一双晶莹的眼睛,眼波流转,光华明亮。
这是以前的周施施最喜欢的依然姐姐。
以前的周施施生命里的前七年,从记事开始,便是踉踉跄跄,风雨交加。
虽然有皇后名义上的庇佑,但是皇后事实上对她不管不问,扔给陈嬷嬷管教抚养,而陈嬷嬷历来严厉,也疏于照看她,致使她学步学语都晚,更印证她“蠢笨”的传言。
在宫里,有她蠢笨的传言,也有她不祥克母的风语,还有她被父家抛弃无人问津无人看望的事实。
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名义上的皇后外甥女“周姑娘”,但其实就是一个宫女,或者比宫女还不如,因为宫女还有每月例钱,而她不占宫内例钱份额,又无父家支持,也无皇后赏赐,除了平日吃穿之外,一应钱物均无,是以竟穷酸拮据得不如低级宫女。在这逢高踩低最为势利的内宫,她就是最渺小的一只蝼蚁。
好在,依然姐姐在周施施七岁那一年,从大内绣坊转进了碧坤宫,至今已是第八年。以前的周施施终于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周施施努力回忆了一下,以前的周施施,在被宫人欺负时,会有依然姐姐来照拂她;在缺席了早晚餐时,依然姐姐会给她留下一个饼;在情绪最低回时,依然姐姐会捧着她的脸,告诉她,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娘。
在以前的周施施心里,柳依然就是月光,就是美好,就是温暖本身啊!
一股属于原来的周施施的情绪,有惧怕,有委屈,有依赖,有心酸,推动着周施施,扑向前抱住了柳依然:“依然姐姐,我想跟依然姐姐永远在一起。”
周施施把脸埋在柳依然的脖子里,把之前盘桓在以前的周施施心里的那句话讲了出来。
原来的世界已经作别,盘点这个世界,父兄没有见过,皇后不可依靠,还真的只有柳依然才是最可靠最可亲的人。
“依然姐姐,我想跟依然姐姐永远在一起。”
周施施又重复了一遍,柳依然身体一震,拍在周施施背上的手停住了。
周施施抬起眼睛来:“依然姐姐,怎么了?你不愿意?”
柳依然笑一笑,掏出手绢给周施施擦擦泪水:“愿意愿意。”
她认认真真一字一字的说:“可是依然姐姐啊,要走了。”
“要走了?去哪里?”周施施,猛地坐直,急急抓住柳依然的手,像一只小狗一样,睁大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又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依然姐姐即将满25岁,按例可以讨得皇后恩赏,外放出宫了。”
“出宫?!”周施施失了神。
“这是我朝惯例,年满25岁的宫女,可以按例求皇后恩典外放出宫回家,回到自己的家里去。我家里前一阵子来信,已经给我说好了亲事,是江南绸缎商人家的公子。所以,再过一阵子,我就要离开这宫里了。”
柳依然缓缓地把手放在胸口,看着月亮:“我离开家已经十年了,我十五岁因绣工出色被征召入宫,十七岁被皇后娘娘挑中进入碧坤宫,也是在那一年,我遇见了你。”柳依然回头莞尔一笑,摸摸周施施的头。
“从十七岁到今天又过了八年,我已经是二十五岁的老姑娘啦!我终于可以出宫去,去见我十年未见的娘亲和父亲,去见我十年未见的兄长和从未见过的妹妹。”
“你……很想他们吗?”周施施问。
“当然想,很想很想,我娘最疼我了,我爹从小就最宠我,我们一大家子……”柳依然绽开的笑容突然冻住,她尴尬又内疚的转头看向周施施。
这一瞬间云开月出,月光照在周施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