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溪点点头,心里明白他意思,鼻子一酸,就跟那坐着淌起了泪。李大夫在旁边坐下来,安慰了她几句,说着说着就把那天来贼之前的情形跟她说了。涂月溪听了觉得蹊跷,就告诉了她外婆白天说的胡话。李大夫拍了下脑袋,赶紧把涂千里从和渊逃出来回家找过他们的事告诉她,说他如何小心翼翼地给她留下信,又如何担惊受怕地用了沉梦香,最后匆匆走了全都一一告诉了她。
“你不知道,月溪,我们都不敢声张,我们怕那贼有些来头,怕是你爹以前的冤头债主,”他说着,琢磨了一会儿,又说,“噢,是有那么个漆盒,我看挺精贵的,还好没让贼拿走,我就把它收到炕柜里了。”
“李叔,那你看见我爹留我的信了吗?”涂月溪问。
“这我倒没注意,那天家里被翻得不成个样子,不过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等你再找找看。”李大夫说。
涂月溪还是没有找到那封信,倒是找出了那个螺钿漆盒,把里面的东西一一翻出来看,想这大概就是她外婆心里的宝贝吧。她第一次看见这些旧物就猜出那是她母亲曾经用过的,她想将漆盒拿给她外婆看。可是叫了几声,她都没有醒。她就抱着漆盒守着她半睡半醒地一直坐到了天亮。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赵文兰的病情急剧恶化,身上高烧不断,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只醒过一次喝了点汤水。火狐精方糖回来了没再走,萧遥的父母有来看过她一次,坐着说了一会儿话,问长问短,想要帮忙却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最后还是回去了。
这日醒来,涂月溪仍悉心照顾着赵文兰,心里担心起空灵府卫廷署的人恐怕会来,推算着此时他们应该已经到了癸虚山,她师父也许正在应付他们。按照计划,她应该已经到驭龙山,或在赶往那儿的路上了,然而她舍不得在这时候离开她外婆,也许她能陪她的时间本就不多。
就在涂月溪刚把一碗汤药煎好,倒满一碗时,她收到了龙忘机的心感灵,提醒她司上青已经带着兵马往千暮城赶。这时候,如果她往驭龙山赶还来得及,但她似乎不再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安危上,来抓她的人估摸着最快一日一夜能找到她家门口,但她还是决定留下来。
她喂她吃完药,便挪过个枕头像小时候那样在她身旁躺下,闭上眼眯了一会儿。时间滴滴答答过去又回来,她朦朦胧胧像是做了个梦回到小时候,然后便被趴在胸口的方糖的一鼻子粗气给弄醒了。她以为它要跟她说些什么,可它变得异常得安静,在赵文兰身边蹭了蹭,便起身走了。
一切来得毫无征兆,方糖走后,涂月溪下炕去热饭,回来给赵文兰擦了把脸,她眼皮子动了动,慢慢睁开眼醒了过来。
涂月溪小声地唤了她两声,她歪过头看看她,伸手摸摸她脸,说:“我的乖外孙女回来了。”
涂月溪听了喜极而泣,问她饿不饿,她点点头,就去端来汤饼,扶她坐起来,一下子吃了一大碗。
家里的花猫也不知什么时候跑回来了,慢慢悠悠跳上炕,趴在赵文兰手边,呼呼睡起来。赵文兰摸摸它,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惊厥地看向涂月溪说:“你爹回来过!”
涂月溪说:“我知道,姥姥,我都知道。李叔跟我说了。”
“信?!”赵文兰喊出这个字时,喉咙间如被万蚁啃噬,猛地倒下去。
涂月溪心急火燎地赶紧扶她躺下。她忽然又看到了枕边的螺钿漆盒,颤颤巍巍地就要去拿。涂月溪欠起身给她拿过来,打开来给她看,她不由得这才抿嘴笑笑,抱过来宝贝似的搂在怀中,再也说不上一句话,慢慢地闭上了眼。
一辈子风风火火的赵文兰在弥留之际再无力拼争,静了下来。窗外的风将海棠花摇了一地,涂月溪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忽而想起了春物节上那个老者给她潜的那个梦,跟眼前所现又有何不同?外面没有飘雪,只一树海棠,地上没有猫的脚印,它却卧在她身旁。原来从梦里走到现实,躺在暖炕上的不是她,而是她外婆,而梦里看不清的那个人其实恰是她自己。那她梦里所见便是她外婆所盼。就差那么一点点,她是不是真就回不了家见不到她了?她哗哗地掉起泪,屋里静得只听得到她的抽泣声,她把脸迎向窗外的日光,泪变得更加温热,更无休无止。
她趴在她身边,感觉得到她在一步一步离她远去。这一次,是她外婆要走了,她希望她可以走得无牵无挂。于是她跟她讲起了这两年不在她身边时发生的事:找她父亲时四处流浪讨生活的日子,之后在虚境中是多么惊险,好在总算能在癸虚山上修习玄术启了灵;她师父对她多好,她还认识了一帮师兄弟,萧遥也还像从前一样,一点儿没摆移幻师的架子,她还结识了一位懂音律的易慈画师,所有人都待她极好,她就像她外婆说的那样,是个幸运的人,遇到事儿总能碰到贵人。她这样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日光从西窗前照进来,洒在她外婆身上,渐渐弱下来,她沉默着,从始至终没回应她一句,似乎睡在她的梦里再也醒不过来。
方糖衔着一颗灵丸傍晚赶回来的时候,赵文兰已经走了。它早就感应到这一刻,以为可以靠灵丸救她一命,才跑出去不知从哪儿寻来这么一颗。它将灵丸塞到涂月溪手中,她抹着泪冲方糖摇摇头递回去,灵丸再好也救不了她外婆的命。方糖怀揣着灵丸无所适从,它往赵文兰那儿望了一眼,没有靠前,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儿便耷拉着脑袋拖着尾巴离开了,从此再没人见过它。
涂月溪抹干眼泪,一个人迎着微熙的天光将她外婆葬在了山上她母亲的坟旁。然后回到家里换上一身素服,把房前屋后院里院外收拾得规规整整纤尘不染之后,关了门把一切都挡在外面坐在海棠树下等,等一切终结后的另一个开始,等新的开始前的一场终结。
日光从屋檐上斜洒进来,院中一片静谧,门外传来人马甲胄的嘈杂声。她心无忐忑地起身去开了门,空灵府的军卫个个凶神恶煞已抵在了门前。司上青下了马从后面走出来,斜眼瞅了瞅门扇上贴的白纸,轻轻一挥手,命左右侍卫将门封了。
他走到涂月溪身旁绕了一圈,冷言道:“可悲啊可悲,若你父亲当初听我一言,又怎会有今日的家破人亡?月溪姑娘,莫怪我不给你情面,同我往空灵府走一趟吧。”说着便叫人把她绑下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