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交完班,张萱琳可以回家休息了。
和往常一样,她没有立刻开溜,而是跟着主任查完房,快九点时才脱掉白大褂,拎着饭盒,慢腾腾地下班。
张萱琳是科室里最年轻的住院医师,资历浅,年纪小,一周要排两次夜班。
她刚刚完成本周第二次的晚八点到早八点的夜班,早上可以回去休息,下午再过来办公室写写病历,顺便看看主任有没有把什么难搞的病人分给她,但如果实在累了,也可以不来,直接到第二天再正常来上班。
对上夜班这件事,张萱琳原本是极度恐惧的。她在参加规培的时候要轮科,运气极差,每到一个科室,每一次的夜班,不是遇到大抢救就是被急诊室塞人,想要眯一下都是妄想,屁股根本挨不着椅子,全程在院里跑来跑去。
然而回到这间小医院工作之后,夜班的常规意义就从超负荷的工作变成了换个地方睡觉。不是总这样,但大多数是这样。
一夜无事,她昨晚十一点多回休息室睡,一觉睡到早上六点半,无风无浪,没有抢救,没有新收,没有会诊。
不谈个人情感,只从工作量的角度来说,这种夜班是她的最爱,莫说一周两次,一周五次她都能接受。
她起床后稍微收拾一下自己,到护士站了解一下昨晚的情况,又在病房里走一圈,着重查看了几个需要注意的病人,写一下夜班记录和交班时需要报告的事,再提前开好由她管床的几个老病号的医嘱,就差不多完成工作了。
张萱琳挺喜欢在大早上下班回家,逆着人流往外走,从拿着病历本、检查结果、片子、药盒等等东西的人群中穿过,张萱琳会觉得有种短暂脱离苦海的庆幸感。
一走出去就是光灿灿的路,住院大楼的灯光和消毒水气味被抛在身后,仿佛从科技的丛林走到温暖又真实的世间,真是幸福。
虽然总是编排自己的工作地点不太好,但张萱琳的确是如此认为——在住院大楼里,连阳光都是冷的。
快走到大门口时,张萱琳的视线范围里突然闪进来半个人。
张萱琳一愣,停下脚步,定睛一看,拦在路上的是一个年轻男生,挺高大的,她要微微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一张挺好看的脸,五官端正,轮廓清晰,并且神采飞扬,毫无颓丧之色。与此刻不想笑也不想说话的落魄打工人张萱琳形成了强烈对比。
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很奇怪,张萱琳觉得用“喜出望外”来形容刚刚好。
张萱琳微感纳闷,他喜什么又期望什么?在这条走进医院的路上,有什么值得惊喜的吗?
男生仔细看了张萱琳几秒,乐呵呵地嚷了一声:“医生!”
每天耳朵里都会被塞进八百多声“医生,张医生,医生姐姐”,张萱琳对这个称呼已经不会起波澜,并且猜测这位看上去十分惊喜的男生是因为在求医的半路上认出了她,是因为在医院里看见了医生,所以才激动起来。
病人或是病人家属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对医生有着非一般的热情。
这位男生的左边站着另一位稍矮一些、身材也稍瘦一些的男生,长相斯文,性格应该也沉稳,正在不解却安静地捧着自己的手。
“嗯,你好。”张萱琳应了声,又扫了一眼另一位男生包着米白色布巾的左手,以及布巾被血染红了的一角,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充当导医,便微微转身,抬手伸掌指示身后写着“急诊”两个大字的门口,说,“急诊室在那边,你们直接进去找护士就行。”
激动的男生对张萱琳的话置若罔闻,问道:“医生,你还记得我吗?”
脑子不清楚的张萱琳随口反问一个在此刻看来很蠢的问题:“嗯?你认识我?”
男生笑了一下,看上去挺无奈,却又不算是不高兴,说:“你不记得我了呀?我们在两个月前说过话的。”
张萱琳快速地回想,两个月前应该是她差不多要结束规培的时间,这个人估计是在医大附属医院见过她。
想着自己和这个男生不会有太多渊源,只不过是沾了医生身份的光,让他见到自己时有不同于见到陌生人、也不同于见到朋友的模糊不清的激动,张萱琳平淡地说:“不好意思先生,我没办法记住每个病人和病人家属。”
她要是在主任面前这样说话,会被主任批评,说她对着病人和家属时不够亲切,影响科室和医院的形象。
而眼前的男生似乎一直不怎么在意张萱琳的态度,他依旧激动,甚至带着一点热切,看着张萱琳问道:“你是在这家医院工作吗?”
张萱琳没有明确回答,她不觉得有回答这种问题的必要,又扫了一眼另一位男生受伤的左手,只说:“赶紧带你朋友去处理伤口吧,布巾都要被血浸湿了。”
另一位男生似乎看出了张萱琳的情绪,用右手肘撞了撞那位激动的男生。
激动的男生没反应,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朋友在提醒并催促他。
他仍是看着张萱琳,目光真挚,说:“医生,我叫向珩,请你这次一定要记住我。”
张萱琳稍微意识到有不妥,这个向珩不知道因为过去的什么事而对她印象深刻,而且还是富含感情的印象深刻。她在医大附院里处理过的病人很多,病情尤其严重危急又救了回来的几个她记得,病得尤其诡异少见但最终还是搞明白了病因的几个她也记得,就是不记得其中有哪个姓向。
但她没打算问清楚向珩为什么会对她有感情,她还是那句:“快进去吧。”
向珩这回总算是听见了张萱琳作为医生的提议,点点头说:“好。”然而没有行动,还在执著地打听张萱琳的事:“医生,请问你在哪个科室?”
张萱琳索性侧身站到一边,伸手指示急诊室的方向,挂着一个没有多少笑意的假笑,轻声道:“请过去那边就诊。”
向珩总算找回了一点理智,领会到了张萱琳不想和他多说话的意思,瞬间换了一副惋惜的模样,还想继续和张萱琳说点什么,却没开口,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场面有点尴尬,另一位男生忍不住用右手扯着向珩的胳膊,将向珩带走。
明明是向珩带伤员来处理伤口的,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