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想,说,“那老太太的管床医生是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师姐,不是带我的师姐。不过那天带我的师姐要值夜班,所以一直在科室里待着,给老太太办的各种手续也就由她去办了,她有说我可以下班休息,但我没走,留在科室里,我的原意……估计是想见识一下吧。我还记得那时科室里有一个肺癌晚期的阿姨,家属不让医生和她说实话,所以我们都跟她说她患的只是肺炎。她肺部的肿瘤转移到喉咙并压迫神经,她的声音全哑了,几乎说不出话,只能用气音和别人交流。但她爱看热闹,老太太逝世之后,病房里挺吵的,那阿姨就走出来看怎么回事,还在病区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身上穿着一套家里拿过来的粉红色睡衣,我经过时她还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睛很大,看人时总像是在瞪人,有点可怕。我小声跟她说是老太太走了,她点点头,但还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她一点都不知道不久后她也会变成那样。”
“你那会儿还是个学生?”
“嗯,那会儿是大三。我那时也不知道怎么接受死亡,帮着师姐办完老太太的相关手续之后,我坐公交车回宿舍,很晚了,车上的人不多,我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上,觉得很难过。第一次经历的事情都会记得比较清楚,我到现在都能回忆起那时我望着车窗外的夜色,心里是什么想法。”张萱琳眨一下眼,目光虚虚地落在路对面的一个电瓶车停车场上,看人们来来回回地停车取车,又说,“医学生都是读了很多年书的孩子,不说所有,一个群体里肯定会有一些反社会的人渣,就说其中的大多数吧,都是拥有一定的人文素养并能对别人产生一定的人文关怀的孩子,能够体察到别人的不易,能够对别人的际遇产生同情,这样的孩子,面对生死大事会想得更多,更深。可偏偏是他们,要成为终日面对生死的人。”
向珩稍带疼惜地看着张萱琳,问:“现在呢?你面对死亡还会难过吗?”
张萱琳坦白:“会有一点,但很快就接受了,医院里每天都有人死,都从眼前过,见多了就知道要给自己穿上怎样的防护服。但是说实话,我还是无法理解它。只是囫囵地接受了,并不理解。”
向珩叹道:“没有人可以说自己理解死亡,张医生,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这样啊……”张萱琳胡乱应了声。
向珩肯定地回答:“嗯,是这样。”
张萱琳轻轻地长舒一口气。
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的感觉挺不错的,整个人都仿佛轻松了些。
张萱琳的朋友不多,且都是念了大学之后交的朋友,亦即是说都是同行,像这类因为一个病人而想东想西想到过去的事,她不会和他们说。主要是跟同行真的没必要说这些,大家平时整天都是面对这些事,闲暇时还要聊这些事的话,也太凄凉了。
像向珩这种外行人作为倾诉的对象就很合适,医生的一时矫情对他而言是没见识过的天大的事,他感兴趣,听得尽兴,张萱琳说得才会尽兴。
张萱琳因为一次距离较近的交谈,正觉得和向珩成为普通朋友挺好的,正觉得凭着自己的交际能力和指头大小的交际圈居然能交到新朋友真是走了狗屎运,却没想到很快就被浇了冷水。
第二天张萱琳准时去上班,准时坐进公交车里,准时到达医院附近,下车,抬头,没看见向珩。
那个隐秘的拐角处在阴影下呈现一种老旧的灰暗,莫名地阴森空洞。平时它不会这样,它在神采飞扬的向珩的帮衬下,会产生一种不属于它的缥缈的暖意。
熟悉的地方没看见熟悉的身影,在这种境况之中,哪里都是寂寞的。
张萱琳在车站边上呆滞地站了一分钟,对突然恢复了两周前的常态这件事产生了陌生感。
她猜向珩大概是烦了,不想再每天当外卖员给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送咖啡了,这太正常了,谁会一天到晚只求付出不求收获的。又想或许是向珩终于能意识到她其实是一个比较普通的女生,除了职业光芒四射十分拿得出手以外,基本上没有太多能拿得出手的、在两性关系中取胜的法宝,是个极其无聊的人,不适合进行长时间的交往,不适合任何一个想发展两性关系的人投资。
这样也好,她可以不用再无功受禄,昧着良心收别人硬要送过来的咖啡,不用再欠别人的情,硬着头皮接受别人每天一个小时的等待,真是好。
张萱琳抿抿嘴,面无表情地往医院方向走去。
可事实恰恰与张萱琳猜测的相反,向珩没有放弃,而是充满了前进的决心。
向珩昨天和张萱琳聊天时为张萱琳的敏感心疼,可是看着张萱琳上公交车后,向珩的心情却变得极其美妙。
他乐呵呵地开车回他的小店,嚷着今天东主有喜,店里要做全场七折活动。也真的在合作伙伴陶莫霄的不解的目光中,突然做了一天活动,客流量有所增加,只是不怎么挣钱。
今天同样早起的向珩,在关掉闹铃的那一刻做出一个决定。
一次难得的交谈让向珩觉得他和他的张医生之间的距离可以再近一些。向珩回店里做了咖啡,拿了自己亲手做的小饼干,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车往医院去。
向珩没有在公交车站附近停车,而是一路把车开进医院的停车场。
下车后他直接走到住院大楼前。
向珩仰头看了眼这栋他不曾踏足过的大楼,脸上挂着满意的笑,抬步走入。
他先去看贴在一楼的楼层指示牌,二楼是肿瘤科病房,三楼是外科病房,四楼是会议室和消毒室,五楼是呼吸内科病房,六楼是内分泌和神经内科病房,而后的每一层都是不同科室的病房,一直到十三楼的手术室。
此楼俨然一座险峻的高山,无论是对病人来说还是对向珩来说。
但向珩不会被这点高度吓到。
向珩毅然决然地从楼梯步行上二楼,找到位于病区中央的护士站,随便问一个正在对着电脑工作的护士:“您好,请问张萱琳医生在吗?”
那护士眉心拧得死紧,看了向珩一眼,直接说:“不在这里,在五楼。”
“啊?”向珩一愣,他做好了要艰苦奋战的准备,不敢相信竟然这么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心地确认一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