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佳节,阖家团圆。
冯英没准备其他的菜,几颗粽子一锅蒸,又一锅端上桌,冲着卧室喊了一声吃饭,庄力敏锐地放下手机,对她比了一个“嘘”——
“曼曼昨晚一夜没睡,我起夜时听到她在屋里哭!”
“哭?”冯英面色一紧,随便擦了两下手,直接走去推开卧室门:“曼曼,发生什么事了?”
房间中窗帘紧闭,冷气开得极低。庄曼晴像深山洞穴中一只默不作声的蝙蝠,裹在棉被里,只露出一颗头。
“怎么了这是?你别吓我!”冯英忙把灯打开,庄曼晴从被子里举出一只手:“五分钟。再给我五分钟。”
声音里是浓浓的鼻音。
庄力压低了声音劝说,把冯英往外扯。二人轻手轻脚关上门,房间又变回阴冷的洞穴。
自作主张的女儿想一个人消化所有的堕落。她无需告诉父母发生了什么。他们没有让时光倒流的方法,他们只会复制她的痛苦与心伤。
五分钟后,出现在团圆餐桌上的,又是张乖巧明媚的笑脸。
*
离开老宅时恰好是傍晚。
夏季的日落光晕总是好看的,时而粉色时而橘色,一层层降落又淡薄地稀释,最浓的黑夜就被刷出来了。
回了家,庄曼晴慢吞吞地脱掉鞋,她没有开灯。寂静的客厅让她觉得本该如此。
她径直走到沙发边,用力倒下,蜷缩起来,像只历经九死一生而幸存的穿山甲。
她在发抖。
不论闭眼或睁眼,那晚的画面都本能地在脑海里重演。她想自己或许没有坐在谁的后座,或许她就是那辆红色摩托车的后视镜,马路上一块块的碎片,是她。
三天小长假,庄曼晴在沙发上躺了三天。除了喝水上厕所,她没有别的一丁点念头。
到了最后一天下午,她终于慢慢坐直了身体,像刚从壳中孵化出来的小鸟,四肢关节还在生涩地舒展中。她躺得浑身发疼。
庄曼晴拉开窗帘,被阳光猛烈的质问。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完整的睁开眼。
转身,她走向卫生间。
一个小时后,身穿白色一字肩长裙,涂抹淡妆的女人出现在了镜子中。
她的肤色是没有修饰的白,透出一种极深的冷。乌黑的长发垂在肩头,一动不动,宛若雕刻而就。恬静与淡漠本不适合她明艳的五官,却在她没有焦距的失神中,衬托出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
庄曼晴看着镜中的自己,那款遮暇很好用,她通红的眼眶搜索不到一丝证据。
张慧往往会在这时告诉她:“曼曼,别紧张,平时怎么跳的就怎么跳,台下的观众会为你鼓掌的。”
她把抿紧的唇一点点扬起,该去往一个舞台了。
*
医院周边的花店很多,大概是不愁销路,都没怎么打理。一堆花花绿绿随意摆在门边,把每个路人可怜地望着。
庄曼晴沿着路挑了一会儿,停在一家门前,才决心进去。
门口虽窄,进入之后却是曲径通幽,过道两旁围着田园风的栅栏,姿态颜色各异的花扬着漂亮的脸蛋静候客人挑选。
“嗨,想选什么花?”通道尽头的座位上,女老板站起身,笑容很温婉。
“你好。”庄曼晴认真观摩:“我去看望一个住院的朋友。是男生。”
“男生哦?”店主很老练地试探:“什么关系的男生呢?”
“朋友。”庄曼晴没多想:“对我有恩情的朋友。”
“噢。那向日葵、香槟玫瑰、百合都很合适。”
“向日葵吧。”庄曼晴也一眼看中了向日葵:“大束一些,包好看一点。但是不要太女性化。”
店主微笑:“没问题。”
等待包装的间隙,庄曼晴继续看花。
她渐渐移动到近出口的范围,没注意一道高大的阴影靠近,直到男人磁性而低沉地开口:“买花。”
庄曼晴抬头,男人逆着光,她有些许的晃眼,伸出手臂挡了挡:“我不是老板。”
男人微微颔首,侧过身从她身边通过。
就在擦肩的瞬间,庄曼晴看清了他的脸,愣在原地。
她转身望向男人的背影。
是个很高,看上去有些年长的男人,大概四十多岁。
身材挺拔,体态优雅,气质高贵。
但庄曼晴不是被这些吸引的。
而是他的脸。
“儿子是吗?”店主已经听清了他的要求,介绍:“百合就好。”
“好的。”男人掏出钱包:“一朵就足够了。”
他用的现金支付,现在用现金支付的人不多。
“女士,我先给这位先生包,他只要一朵,很快的。”
听到店主声音,庄曼晴忙点头:“没关系。”
男人也顺势转过头,对她笑了下,说:“抱歉。”
这一笑,庄曼晴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后的乔知呈。
只是男人的脸部线条更加硬朗锋利,气场带着攻击性,让人怯于直视。
而乔知呈是柔和的。是会蹲下低头,看角落里一株冒头的杂草那样的柔和。
两分钟后,男人拿到花,再次经过庄曼晴身边,上了马路边一辆还未熄火的车。
银黑色,弧线优雅,车头一大一小四颗灯,她乘坐过许多次。
是乔知呈的车。
这是乔知呈的父亲。
*
手中大束的向日葵金黄夺目,走向医院的路上,捧花的庄曼晴是行人视线的焦点。
但到了电梯口,她还是按不下心中紧张,反复在走廊间踱步。
她在担心,如果撞见了乔知呈的父亲,让他知道自己就是害乔知呈受伤的元凶,那这个看上去就十分凌厉的男人,会怎么苛责她……
她重复着深呼吸——走向电梯——又惴惴不安返回走来,再次焦虑——
时间在她数不清的犹豫中毫无怜悯,夜幕降临得突然。
庄曼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