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的眼神。
但是这一次,她在眼里一一划过众人的面孔,看到他们自扫门前雪,无利不起早的时刻,最后只剩下她天神般的祖父,她只能奋力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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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意君是鼓足勇气跪下的。
她看见祖父的胡子长垂,呼吸之间飘乎,那是在忍着怒气,可是她还是要说。
“祖父,我从未求过您什么,您知道的。我自幼跟着您学圣人学问,跟各位殿下一般,寒暑不断,晨起晚归,甚至连文章作业,我都会一一交上,只想着您看一眼,有只言片语留下就好了。祖父,您总是夸我刻苦,赞我聪慧,我不是真的聪慧,您知道这十数年间,我悄悄读了多少书吗?我是真的爱读书,那些家国道理,为人操行,连同他们终极问道的话,都深深刻在我心里。为此,我从来都不觉得辛苦,甚至觉得心里安稳。”
“我以前总会问自己,为什么我不是男儿身啊?我也有满腔的情怀抱负,我自信假以时日,我不差于任何人,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终究是个女儿家。女儿家就要成婚嫁人,王家养我一场,我不是没有良心的。”
“但是我这次一定要求您,求您成全我吧,我要跟陈家解除婚约,我一定要解除婚约。她们都劝我说世家子弟,无外乎就是这样,陈六郎不是例外,也没有什么人是例外,可我不在意这些。祖父,您曾经教过,讲古人说,士不可以不弘毅,祖父,什么才是士啊?”
“为人要自视,问道于心才能问心无愧,世上没有多少人能做到,祖父您做到了,连带我,想像您一样。我可以自苦,不可受辱,祖父,您是明白我的,爹爹如果还在,他也会明白我的。我宁愿终身不嫁,也要解除婚约,我愿意剃发上博页堂,一生祸福自受,哪怕再不回王家,我也绝不后悔,诸神请听,王家十九,立此重誓。”王意君一字一句,像在心里重复过无数遍,尽数道出,长跪于地。
王在熹看着眼前的孙女,从她还是个襁褓婴儿,到今天出落得修长,好像十几年时光只在一眨眼。
王府人都常说,王老大人偏疼王意君,这话没错的。王在熹一想到那个英年早丧的儿子,想到那么清风明月的、颇有自己当年风范的儿子,为了救人竟然自身溺水,他眼里的痛,没有人知道有多重,因此他总是更怜惜意君。
其实当初定下陈家,王在熹是不同意的,他一直觉得那些豪族门户,多出自诩矜贵的浪荡子,酒囊饭袋,蠹国害民,庸庸碌碌活一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他一贯看不上。但是王家众人一再劝说,说陈向晚自幼一直是世家里难得的俊秀,自勉勤力,老太爷不应该有门户偏见,家族中反复游说,王在熹就许了。
早知今日,不如不许。
她年纪还这样小,哪里知道人生几十年,要吃的苦头还多,就是去了博页堂,日子的磨难也是说不尽的。但是,他现在要正眼看待这个孙女了,是的,王家人可以自苦,不可受辱。
她有自己的风骨。
室内安静听得到呼吸声。
王在熹沉默良久,终于起身离去了。
王意君长磕于地的头终于抬起,她眼里是掩盖不住的惊喜,她虽然无数次期盼这个时刻,但它真的发生的时候,她还是克制不了内心的澎湃。
祖父没有说话,就是默许了。
如果他不同意,他就会说不同意,但如果他同意,他是不能说出赞同的话的——他是最正统古朴的君子,他不会说不符合世间道德礼仪的话。他用沉默表示了自己的态度,这就是君子的方圆有道。
王府上下真的觉得天是变了。
王在熹没有发言,但是王老夫人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王老夫人力排众议让人登门陈府,一力把婚事退掉了,推辞的原因是说,王意君与禅道有缘,圣祖托梦,王意君从此要去般若寺带发修行,潜心学禅。
陈家虽然气愤,终于还是只能接受。两家面上和谐地了结了此事,一应交情却默契地终结。
王意君离开王府的时候,是悄悄走的,她只给楚宜递了口信。王府之内,王老夫人不允许有人探视,也不允许有人送别,王府不可能大张旗鼓地送走一个修行女儿。
王意君此行离开,只拿了一些近身杂物,她知道王府诸人其实都在注视着她,她也非常知情识趣。
上马车的时候,王意君又看了一眼王府的匾额,她不是没有留恋的,她最青葱的岁月,无一不跟王家的点点滴滴有关,但王意君还是放下了帘帷,此心如碣石,岿然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