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听容问这话的时候语气诚恳,像是个穷源竟委的好学生。
“是啊。”
赵修礼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放下阔袖,任凭其在椅边晃荡,“对待朋友我都是这般,不好吗?”
他快要觉得自己把两辈子的谎话都给说尽了。
齐穆今也算是他的好友之一,要是他对待朋友都如在白听容面前一样,那他早就被朋友们拿大棒子打走了,可能边打还会边骂他有病。
他会这么说,无非还是那个词——分寸。
倘若白听容知道自己得了特殊对待,肯定会将他拒之门外。但如果得知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那么逐渐她就会在接受中习惯,并不过分警觉。
果不其然,白听容闻言后稍稍放松,把目光放远闲谈道:“你这人真挺有意思的。”
赵修礼端正了坐姿,问道:“何解?”
“明明平时瞧着不怎么靠谱,但遇到麻烦的时候又考虑得分外周到。”
白听容嘴上说着,眼里是屋檐上撒欢的鸦雀,它们一生最大的需求便是觅食饱腹,接着便飞往天南海北,寻找下一个落脚点,或许会在途中迎来死亡,但却并不因此畏惧不前。
她接着说:“很多事情你可以装作浑然不知,然后揣着爵位安稳混上一辈子,可你却要把手伸进这滩浑水里搅和。”
“风流都是别人说的,却也没见你真的做。”
这些天来,白听容私下对各种案件进行了调查,无意中窥见腐朽王朝的冰山一角。
她虽不清楚其中的真相细节,可是与赵修礼相处了这么久,她能察觉到对方的眼睛盯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正蓄势待发。
她不知道赵修礼想要什么,但总归不是金银财宝之类的俗物。
而且这段时间以来,如果赵修礼当真风流成性,早就忍不住要四处寻欢作乐了,哪还能憋上这么多天。在勾栏瓦舍里混迹的犯人她也见过不少,根本不是赵修礼这个样子。
除非他比一般人更能伪装,而且无时不刻都不能松懈。
思考这么一遭,白听容才发觉自己的生活里,莫名其妙就多了这么个人。他像是一阵山风,悄无声息地抚掠过她的发际,乃至无处不在。
赵修礼把这番话全都当做夸赞来听,抿唇克制住笑意,随后一本正经地回道:“有句话你错了。”
白听容饶有兴趣问:“哪句?”
“懒惰懈怠是人的天性,曾经我也想过就这样混一辈子,上头说什么就去做什么,日子一天天过,也不用去顾虑其他的事……”
赵修礼上身向后一靠,娓娓道来,话语里蕴含了一种洞察世事的苍茫之感。言及己身,却像在说别人的事,他淡然道:“可是这样不行,自欺欺人到最后,也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洪流之中无人可以保全自身,更何况是曾与恶浪为伍之人。
他曾对崇帝言听计从,纵使心如明镜,也有意不去区分善恶错对,以为这样就能安稳度日。可惜事实证明,他此念大错特错。
倘若继续纵容昏庸者擅权,当颓颓将倾的大昭国彻底崩塌时,危墙之下无一幸免。
白听容从中听出了一丝超脱的意味,她打趣道:“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一样……”
赵修礼模棱两可地回道:“或许吧。”
两人在树下没聊多久,就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入夜,白听容推开窗向外看去,只见斜前方的窗绢里印出昏黄的烛火,隐约能看见有人影摇曳。那里过去都是漆黑一片,不曾有过光亮。
“那边怎么亮着灯?”白听容松开发髻,问向芝兰。
芝兰朝她看的方向望了一眼,回道:“主子就住在那间房里,可能是还有事情要处理吧。”
“对他来说那间房不会太小了吗?”
白听容记得这附近的厢房十分逼仄狭窄,有些一直空着就充当了杂物间,“其他院子里应该还有正经空房,他怎么不到那儿去睡?”
连环问下来,芝兰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总不能说是主子想离夫人近一些,才选择住在这儿吧?
“奴婢也不知,主子的心思旁人如何猜得透……”
芝兰只好把疑问又抛了回去,随即转移话题道,“明日夫人是要出门吧?”
白听容侧过身来,余光里仿佛依然盛着暖黄的烛光。
“是啊,同僚找我帮个忙。”
陪张岭娘子选布裁衣之事就定在明日,张岭说大约辰时,他娘子会在集市东街的那家凉糕铺子门前等她。
芝兰对她出门的印象还停留在盛楼被刺时,于是关心道:“需不需要派人跟着?不会有危险吧?”
白听容笑道:“别紧张,不过是陪同僚的娘子置办点布料衣裳,这回绝对不会出事。”
“要是夫人没有全须全尾地回来,奴婢一定立马告诉主子……”
“好了,我一定不主动惹事。”
“别人找事也不要逞强动手,先跑再说!”
“知道了,芝兰婆婆,睡觉吧……”
熄灯之后,窗外的星点光亮更为显眼。
白听容躺在榻上,并未解下床幔,她迷迷糊糊地望着那一团与月华不同的暖光,当光团悠然熄灭,她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白听容是被熟悉的香味儿勾醒的。
桌面上摆着一碗新鲜的清汤面,芝兰正陆续端着其他小菜走进来。
白听容睡眼惺忪,半撑着坐了起来,问道:“这是……”
芝兰解释道:“夫人之前说过,早膳想吃清汤面,奴婢之前府里事忙,一直抽不开身去做,现在得空了,所以就赶紧给夫人做好盛了上来。”
她在伙房接过主子手里的案托的时候,就已经把这套说辞在心中过了好多遍,现在总算是顺利地说了出来。
白听容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坐到桌前先小嘬了一口清汤,却又突然皱眉沉默。
芝兰以为是她吃出了什么问题,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白听容倒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