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一角的吊椅秋千上,费韫点燃一支香烟,上方的遮阳篷,遮不住今夜皓圆的明月。
外公谢启昇的电话打到费韫公司,说有事找他商谈,要他下班后,回谢家郊外的别墅吃晚饭。
“我有应酬,晚饭应该去不了。”
“你们公司没人了?要你这个做老板的去陪客户吃饭喝酒?少找借口!”
费韫一连串低笑,心想这老头儿真不好糊弄,答应晚点过去,但晚饭是真赶不上。
费韫来之前有预想,外公谢启昇所谓找他商谈的“事”,大约和前段时间,被召回北城的表弟谢堂有关。
费韫一进门,谢琅坐姿优雅地在客厅喝茶。
一个月前,谢启昇反复头痛、手脚麻痹,去医院查出是脑梗前兆,谢琅搬回郊外的别墅,就近照顾他,借机修复当年固执下嫁大学同学费言回,而产生裂痕的父女关系。
“大晚上了还喝茶,不怕睡不着?”
谢琅放下英国卢臣泰的白色骨瓷茶杯,说这是洛神花茶,饭后喝去油消食益气。
“你整天大鱼大肉的,最好也喝上一杯,刮刮油,”她斜睨费韫淡蓝衬衫下平坦的肚腹,说,“想想你爸那肚子,小心过几年跟他一样。”
费韫说:“我怎么也不至于像他那样吧。”
“你别不信,你爸年轻那会儿,身材容貌不比你差,年纪上来了,新陈代谢慢,啤酒肚才出来的。”谢琅说,“谁没有老的时候?转年你就三十了吧,你爸差不多也是三十出头开始发福的。”
费韫嘿一声,说:“我怎么听出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你盼我点好吧。”
楼下只有谢琅,不见谢启昇。
谢琅指楼上,说:“在书房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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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韫敲门,隔着厚厚的门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嗓音:“进来。”
书房中央摆了一张长桌,桌后的谢启昇银发皤然,鬓角霜白,一双烛照数计的眼睛,瞧人时,散出鹰隼般的精光。
谢启昇四十几岁时,眼下已经长满横纹,相书上说,这叫阴骘纹,是富贵和多子多孙的福兆,但也有一说是克子的凶兆。
谢启昇筚路蓝缕,创建北城乃至全国首屈一指的泓云集团,坐拥财富无数,和老妻恩爱一生,儿女双全,子孙有为,然而,大儿子谢轩英年早逝,谢启昇白发人送黑发人。
相书上关于阴骘纹的记述,有好有坏,在谢启昇身上,竟然无一例外地应验。
费韫猜得没错,果然是为了表弟谢堂的事。
两年前,谢启昇借口养病,隐退二线,让孙子谢堂接替,掌管集团,这个决定引起董事会诸多人的不满,他们不信不满二十四岁的谢堂,能够驶好泓云这艘大船。
在种种反对和质疑声中,谢堂急于证明自己。
偏是人越是想要证明什么,其结果往往适得其反。
谢堂和董事会成员在一个项目的投资上产生分歧。
泓云虽大,也不是什么行业领域都做,一旦做成,谢堂可以在集团快速地建立属于他自己的团队,树立威信。
但是,涉及泓云从未踏足过的领域,董事会保守地认为,应该深耕已有的市场基础,而不是盲目地扩张投资,谢堂的提议被董事会否决,谢堂却没有收手。
他瞒着董事会运作,因为没有取得董事会的同意,后期投资加大,谢堂只能从自己的腰包里掏钱,卖了车、房不说,谢启昇当作十八岁成年礼物,送给两个孙子各百分之二的泓云集团的股份,也被谢堂拿去向银行做了抵押。
项目失败,谢堂背着董事会投资,抵押股份的秘密也随之败露。
谢启昇出面,及时赎回了那百分之二的股份,抹平了集团账面的亏损,代价是谢堂请辞,负荆请罪地下放外地分公司,离开北城,算是对他的放逐。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相比谢堂的过错,谢启昇给予的惩罚实在是太轻了。
谢启昇说:“让他离开北城,一是要给集团董事会一个交待,再有,是要谢堂去历练,他当初之所以会犯错,很大程度上是锻炼得不够,学校学的东西,毕竟是死的,还是得真枪实弹地练过才行,我相信,谢堂不是草包。”
谢启昇笑起来眼神柔和许多,他拍拍摊开在长桌上的文件,那些是两年来岩城分公司汇报给北城总部的业绩报告。
“事实证明,我说得没错。”
费韫捡一支笔筒里的笔,大拇指推动笔盖,又按回,说:“既然谢堂证明了自己有能力管好一个公司,是不是要把他留在北城?”
谢启昇摆手,说:“不急。”
他掀开茶盖,啜饮杯中的茶水,费韫清楚地看见,那茶水是殷红色的。
谢琅的洛神花茶泡到了谢启昇的茶杯里头,两人面对面时,却还是说不上两句就要吵起来,这是什么诡异的父女情?费韫不懂。
“人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都好说,怕的是人回来了,心却没跟着回来,留在了不该留的地方。”
费韫压在笔盖上的手指一顿,复又按下。
谢启昇说:“他当时说要去岩城,我没多想,现在看来,谢堂和那个女人一直有联系,去岩城多半是因为她。”
“人家好歹是谢堂的妈。”费韫说。
“哼,当妈没有当妈的样,她不配当我孙子的妈,我谢启昇没她这样的儿媳,我不认。”
“行行行,你不认。”前儿媳了,费韫心说,谢启昇认不认关系不大。
谢轩英年早逝,去世那年,妻子容馨雅二十八岁,儿子谢堂不到四岁。
谢启昇在儿子谢轩弥留的病床前,答应了他两件事,其中一件,是谢轩死后,谢启昇要保障容馨雅在谢家的一切生活如常,并且绝不能阻碍容馨雅再婚,谢启昇答应了。
容馨雅爱上谢家雇来载她出行的司机,到谢启昇面前,说要和司机结婚,距离谢轩去世不足两月,谢启昇丧子之痛未减。
谢启昇恨容馨雅,不仅因为她在谢轩离世不到两个月,就迫不及待地另结新欢,好像一刻都等不得似的。
也不仅因为天大地大,容馨雅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