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今池三到北城。
前两次,分别在隆冬和季夏,不幸都没有赶上北城春天满城飞絮、风旋不散的盛况,第三次是最接近的一次。
北城三月,乍暖还寒。
辖区派出所的公职人员各司其职,蒋今池独坐风口,半边朝外的身子冷到僵木,唯剩脚边的行李箱陪她。
女警察端来一杯热水给她,蒋今池接过道谢,冻红的双手捧住冒白气的塑料杯,软塌塌的,不敢用力,怕捏坏水杯,烫水扑出来。
北城连春天也这么冷。
“要不你进来等吧,里面有暖气。”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蒋今池想要吊起微笑,发觉面颊久冻之下,凝结成不易推开的两团肌肉,要用比平时多一倍的力气调动。
“行吧。”女警察也不强求,说,“走的时候记得到里面来签个字再走。”
“好。”
女警察一走开,蒋今池低垂视线,杯壁挂的白色水雾,好似她出酒店,破晓和黎明之间的暧昧时分,太阳停留在地平线底端,天边那幻境一般笼罩城市的氤氲雾气。
早几年,北城空气质量极差,PM2.5严重超标,导致至今仍有人在说,北城只有霾,没有雾。
蒋今池不过是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想着眼前的到底是霾,还是雾,一辆摩托驶来,夺走了她的包,扯脱包带的瞬间,蒋今池趔趄几步,跌扑在地。
北城也有飞车党?
不敢再留在外面,蒋今池爬起来,推着行李箱跑回身后的酒店,酒店前台帮她报了警。
警察很快赶到,蒋今池随警车回了辖区派出所,做笔录时,蒋今池仍然惊魂未定。
警察照例问被抢的包里都有什么。
蒋今池说只有少量现金、家里和学校宿舍的钥匙,还有几样琐碎杂物,这些都好说,最重要的是蒋今池的身份证、学生证、银行卡都在包里,尤其是身份证,回程要用,这才是重中之重。
“手机呢,没在包里?”
蒋今池摇一摇头,说:“没有,手机在我衣服兜里,没放在包里。”
可是,摔倒的那下,人重重跌在硬地面上,手机也磕坏了。
得知蒋今池是外地人,丢失证件,身无分文,警察说:“你还是学生吧,成年没有?”
“成年了。”
“你一个人来的北城?”
“嗯。”
“在北城有没有朋友?”
“有……”
警察收起笔录,说:“你这种情况,刚遭遇抢劫,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也不放心让你自己离开,最好是给你朋友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警察知道蒋今池手机坏了,说:“可以用所里的电话,如果记不得号码,我的手机借给你,你把电话卡取出来上我手机里,号码是存卡上的吗?”
蒋今池记不清,说:“应该是。”
不幸的是,号码没有存在电话卡上。
万幸的是,警察的手机插上蒋今池的电话卡后,可以通过微信验证,登陆她的微信。
蒋今池在北城的朋友,掐指可数,拢共两个。
一个是在北城读大学的陈谨曦,一个是去年毕业后,考回北城读研的本地人梁飞序。
因为某些原因,蒋今池不便联系陈谨曦,只剩下梁飞序。
蒋今池打给梁飞序,他人却不在北城,在云南。
挂掉和梁飞序的语音电话,霎时间,蒋今池孤苦无依,只剩一条路可以走,只剩一个人可以联系,而那个人,既不算是她在北城的朋友,又彼此说好不再联系。
那十一位数字曾经暗默于心,在三排四列的数字拨号界面上,没有停顿地输入,蒋今池讶然将近四年没有拨过的号码,她竟然还记得,抑或是从未忘记。
“喂。”
“喂,费韫吗?我是蒋今池,你……还记不记得我?”
“……”
蒋今池深吸一口气,啊,还是好伤心呐。
-
北城的天气,波谲云诡,日前降过一场阳春雪,气温瞬间下跌,冷到没个去处。
反常的气候,往往预兆着反常的事情即将发生,说好再也不联系的人,居然也主动联络上来。
她忧疑地问他还记不记得他,费韫沉思该如何作答。
那时候,蒋今池义正严辞地说:“费韫,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要再联系,也不要再见面,我会尽快忘记你,可以的话,也请你尽快忘记我。”
这是她的原话,费韫一字没有篡改。
她当然有足够的资格说这样的话,费韫严守至今。
他只有说不记得,才充分说明他遵守了对蒋今池承诺,会尽快忘记她,可那是谎话,费韫没有忘记蒋今池。
“记得。”费韫说。
蒋今池把她早晨遇到飞车抢劫的始末,概括一番,告诉费韫,而后问他:“你能来接我吗?”
“你在哪儿?”
蒋今池问过警察,才说:“某某辖区派出所。”
那时,费韫从办公室出来,门没关上,任它兀自开合,快步走到电梯口,连按数次下行健。
秘书从电脑后面抬头,心想:老板急匆匆地要去哪儿?
-
男人黑色及膝的呢料大衣,里面是一整套精致的西装,内薄外厚,比起蒋今池上保险似的裹棉被的穿着,费韫显然更深谙倒北方春寒时节的正确穿衣方式。
他拾级而上,蒋今池起身。
费韫拉过她的行李箱,就要说走,蒋今池叫住他,说:“等等。”
费韫停下。
“还要签字。”
费韫看了一眼里面,放开行李箱拉杆,解下巴黎结式的龙胆蓝色围巾,三圈缠在蒋今池的脖子上。
开司米山羊绒的材质亲肤,立时固定住蒋今池脸下一圈的温度。
接着,费韫把车钥匙给她,说:“我去签字,你先上车。”
费韫错身往里走,蒋今池定在原地,拉下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