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把上了发条的时钟,一到六点,蒋今池自动醒来。
睁眼,诈尸似的坐起,世界还处在矇昧的状态,要到七点以后,澄黄的街灯才会此起彼落地熄灭。
一只强劲的手拉她重新躺下。
没有暖气的南方冬天,室内阴冷,蒋今池确定费韫没有醒,只是她骤然地坐起,让冷空气灌进了被子,他下意识地要阻止温暖的流失。
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蒋今池想到备考期间,闹铃一响,像小鬼催命的手摇铃铛,她黏在床板上,要把自己撕起来,艰难下床洗漱。
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她反倒睁着眼睡不着了。
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就着房间里暗暗的光线,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无声地刷各种已经屏蔽好久的娱乐软件。
两个小时后才见天光。
刷到一条物流信息,蒋今池握着手机,翻身下床。
从睡在外边的费韫的身上滚过去,他被压得不舒服,难耐地皱眉,不爽地啧声,头一撇,声音低沉嘶哑地问她:“去哪儿?”
他人还没醒,脑子糊里糊涂,没得到回答,拥着被子,稀里糊涂地又睡过去。
等费韫再次醒来,已经是另一个景儿了。
紧紧垂落的窗帘底下一条光亮的细线,他下床第一件事是把帘子拉开,眯着眼,发现今天是南方冬季难得的一个太阳天。
尽管外面艳阳高照,冷还是一样的冷,那高高挂在楼顶的太阳除了把天地照得发白,却一丁点儿热度也不添加。
当费韫拉开门,走出去,迎面一道亮白的闪光,接着是一声咔嚓。
他在枕头上搓揉了一夜的乱发、冒起的青胡茬、发皱的睡衣,通通来不及打理,就被盘腿坐在沙发上的蒋今池印进86mm*54mm的白框相纸里。
这不是蒋今池的第一张照片。
相纸从顶上吐出,她抽出来,放在盘起的腿上,和其他练手的照片一起,有经验地不甩也不捂,耐心地等待它逐渐显像。
费韫觉得冷,又倒回去披一件外套,再出来,穿过客厅,进卫生间洗漱。
盥洗池的水龙头传来水声,蒋今池放腿下沙发,循声而来。
老房子的卫生间不足三平方米,空间窄小,蒋今池挤进来,站在盥洗池的旁边,拍立得硕大的圆形镜头从侧面对准一只手撑住池边,正在低头刷牙的费韫。
他起床后没有打理过的邋遢样子第一次入镜是意外,费韫自觉他一嘴牙膏沫子的样子不会好看到哪儿去,五指张开握住拍立得圆圆的镜头。
“什么时候买的?”
蒋今池单只眼看到的是一片漆黑,说:“前几天,在网上买的,今天刚到。”
早上快递员把包裹放进楼下自助取件柜,收件的短信迟一秒到,蒋今池已经在购物软件的界面上刷到最新的物流信息,显示快递已到楼下。
她惦记着这件快递几天了,一得知快递到站,立刻期待满满,不再贪恋温暖的床铺,起身下楼拿快递。
蒋今池推开费韫挡住镜头的手,说:“你让我试试手,把技术练好点,到时候好给孙墨疏拍几张好看的照片。”
费韫吐掉嘴里的牙膏沫,问她:“几号去三亚?”
蒋今池和孙墨疏约好考研结束后两人去海南三亚旅行的事,费韫早就知道,拍立得也是为了这趟三亚之旅特地买的。
“元旦节后吧,要等墨疏请到年假。”
费韫接下来要洗脸,顾不上挡蒋今池的镜头,任由她在旁边找角度,咔咔咔地把他纳入强曝光的底片中。
费韫抽来毛巾,擦干净一脸的水,和蒋今池肩并肩地欣赏她刚才的杰作。
费韫不懂,他刷牙洗脸的样子有什么值得拍照留恋的,瞧着洋洋得意的蒋今池,说:“这样好看?”
“拍立得就是越随性越日常,拍出来越好看。”
蒋今池斜睨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懂什么?”
费韫掐掐蒋今池的脸蛋,她越来越不把他当回事了,嫌弃、白眼,说来就来。
曾经,蒋今池把费韫抬得很高,他是她没有结果,永远幻想的初恋,经过美化的回忆里,连费韫的轮廓都描着闪闪发光的白边。
如今,蒋今池引费韫一步步走下她建造的神坛,对费韫的仰视、崇拜渐渐消减,她大概终于洞悉费韫的本质,不过是个金玉其外的普通男人。
费韫不担心蒋今池在看透他后离他而去,他从未向蒋今池隐瞒过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甚至有些享受蒋今池时不时的白眼和嫌弃,她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充满了亲昵,只有她和他才有的化学反应。
“早餐吃什么?”费韫问。
“点外卖?”
“外卖还没吃腻?换点儿别的。”
“自己做?”蒋今池收起沿茶几摆起的一长排拍立得相片,都是今早的“战绩”,“可是冰箱里什么都没有。”
费韫进厨房,拉开冰箱,倒不是蒋今池说的什么都没有,保鲜层有他们昨天晚上吃剩的外卖,外面蒋今池说:“要自己做得先去一趟超市。”
关上冰箱门,费韫走出厨房,踩在厨房和客厅交界的铝合金门框上,蒋今池已经上了沙发。
他下巴向上一挑,说:“走,穿衣服,去一趟超市。”
“先打声招呼,我厨艺不好,也就煮个粉还行。”
费韫自己穿上大衣,给蒋今池拿来她的外套,说:“谁说要你下厨了?”
蒋今池接过外套,满脸狐疑,“你做?”
费韫拉住她的手,一把将人带起,说:“怎么,不相信?”
蒋今池摇摇头,低声说:“倒也不是。”
一身黑色过膝斜织大衣的费韫,脱下昂贵、挺阔的衣服,换上围裙,站在灶台电炉前会是什么模样?
蒋今池难以想象。
她戴上围脖,忍不住从后面偷偷打量费韫。
他一只手撑在鞋柜边,另一只手勾起做工讲究,皮质黑亮的德比鞋,蒋今池思考起费韫做一个居家妇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