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江牧雪却没再煽风点火,她倚在桂花树上,微微皱眉,道:“你说他们多买,是什么意思?”
“往常他们商家虽是进螃蟹,但也是经营所需的正常量,今日却多买了四成有余。”蔡辽恨道,“而且昨日商家还在大量买河虾,今日却少买了一半,连棠,你说说,这多蹊跷!定是存心来使坏来了!”
众人齐声附和,老规矩似的骂起商家来。江牧雪低头思索了一会,方抬头道:“我觉得并非如此。”
就她与商争玉短暂交锋,此人心思缜密,能屈能伸,一切视商家酒楼为先。此前他出手大肆采买桂花,确实意在欺负江家,但若说全是为了报复当日所受的挑衅,商争玉也并不像如此气量狭小、沉不住气之人。
正所谓先礼后兵,他这一举动,更像“礼”行不通,索性便小露威风,点到即止,以便让江牧雪认清两家酒楼如今的差距,再自个儿乖乖地弃暗投明。
若他碰上的真是乡下来的小厨子,说不定便上钩了,可惜江牧雪是行家里手,酒楼间这些事儿见得多了去了,不吃他这一套。
而今日的状况不同,螃蟹比起桂花,更昂贵、更难以储存,市场存量也要大得多,商争玉犯浑了才会日日守着鱼肆,花费巨款买一大堆鲜活货再任其烂在厨房,就为了继续欺负他们。
结合他突然减少了进虾量,此举唯有一个解释:他的丰收节菜单食材,从虾改为了蟹。
江牧雪简单解释了几句,一名学徒厨子不解地开口问道:“为什么突然换啊?试吃会马上就到了,临阵换将,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也许是今年虾的品质不尽人意,又或者是与虾相搭配的某样食材出了问题,这都是有可能的事。”江牧雪道,“总之,一定是非常棘手的难题,才让商争玉不得不换了螃蟹作为食材。今日突然多进了这么多蟹,便是为了试验新菜做准备。”
这也说明了他这几日为何没有再来找麻烦,自己都火烧眉毛了,哪还管得了旁的事情。
众人听罢,个个都眉头舒展,悬着的心一放下,便纷纷拍手笑起来。
“什么叫多行不义必自毙,痛快!老天保佑,千万让商家再倒霉些,最好试吃会当天全部睡过头。”
“睡过头也不够,全都拉肚子才行。”
就连素日好脾气的六山都道:“他们的螃蟹全掉河里才好!”
他们一通哄笑完,这才畅快地三三两两返回去做事,有的洗蟹,有的切姜。后院内安静下来,只剩下江牧雪与若有所思的蔡辽。
“怎么了,”江牧雪扭头看她,“尊敬的蔡大掌柜。”
“你怎么也学他们。”蔡辽被逗得笑出声,过了会才说,“我们做蟹,商家也做蟹,那会不会……”
江牧雪心知她的顾虑。
竞争双方选择了同一样食材,是丰收节历史上极其罕见的情形,这意味着菜品的任何差别都会在对比下更明显。
“怎么带头灭自己威风啊,”江牧雪道,“还是你觉得,其实我比不过商家?”
“诶,少来这套,我可没这么说,别污蔑我。”蔡辽立刻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转身向厨房走去,“我洗蟹去了,尊敬的连大掌勺。”
江牧雪望着她的背影,按捺下心中未言的话语。
她自是不怵比较味道的,这一手蟹粉捞面,她自信临州城内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出来。
但螃蟹的吃法却是各人有各人的口味,有的爱煮汤,有的喜欢炒着吃,也有的觉得清蒸才是最保留鲜味的做法。试吃会近在眼前,届时难保不会出现因更心仪某种做法,而选择一方的情形。
不过,这都是自己无法决定的事。
江牧雪抬头望向天空,桂树枝条交错间,眼前蔚蓝如海。她身心放空,呼吸着深秋的空气,一下子便有了副菜的灵感,直起身往厨房走去。
*
试吃会当日,天刚微亮,月亮还残留着半点白痕,江牧雪等人就早早起了床,略微洗漱一番,又简单吃过早点,便齐聚在了酒楼外。
临州城内还是静悄悄一片,路上不见半个人影,空气中泛着清早的露水潮味。秋风萧瑟,气温已降了不少,江牧雪披着外衣,试图将蔡辽的手从自己臂弯里拽出来。蔡辽却死不松手,耷拉着眉毛,神情懊丧,将她和另一人搂得更紧。
“好了好了,去做个菜而已,你倒像送我们上刑场一样。”江牧雪哭笑不得道,“你和剩下两人就好好看住家,等着晚上我们凯旋吧。”
试吃会在官府特意准备的地点举办,酒楼内需要人守着,又恰巧碰上修补屋瓦的杂事要做,江牧雪便只打算带上两个学徒以及拆蟹天才六山前去。
“唉,你们倒是征战去了,留我们独守空房。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风萧萧兮易水寒……”蔡辽念了半天也记不起下半句,在江牧雪含笑的目光下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收回手,回过头朝后院张望。
“六山怎么还不来,”她嘟囔了一句,大喊道,“六山!你在磨蹭什么,要走了!”
“马上就来,蔡辽姐!”
屋内,六山跪在地上朝窗外应了声,随即又低下头,偏着身子,伸手往柜子深处摸索。膝边摆满了移出来的杂物,他努力前探,手指在被褥和衣物里不断翻找,却始终寻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奇怪,难道是记错了少买了一张?”
他收回手,怔怔地看着柜子。蔡辽的呼唤声又响了起来,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臂,往常贴膏药的位置空无一物,只余小片浅浅的红痕。
他咬咬牙,试着抬手使劲挥舞了几下,又曲起来往后抡拳。手臂上传来略微麻意,见并无不适,他便匆匆把地上的东西一股脑塞回柜子里,大步往外头跑去。
“都连贴了那么多天了,”六山心想,“今日不贴,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眼前已经出现江牧雪等人等待的身影,他抛下这一念头,气喘吁吁地跑至众人身边,道:“我来了。”
江牧雪点点头,和蔡辽再次嘱咐了几声,便与其余三人朝着试吃会地点走去。
太阳渐渐升起,熹微晨光落在相连的屋顶上,几只小鸟在飞檐上歪头梳理翅膀下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