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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 2)

大雍宣和十三年,西京夜里落了一场大雪。

翌日清晨,顾晏如走在漫长的宫道上,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年前。

只不过,十三年前的雪,比昨夜来得更急,急得她和阿娘还没有准备好,来不及埋葬祖父和父亲,就踏入了这高高的红墙里。

宫人们正在扫雪,见了她来,都停下动作,向她行礼。

等她穿着那领荔色的鹤氅走过,又免不了听见身后随风而至的议论。

“听说她原来是掖庭奴籍。”

“是啊,还是罪臣之女。”

“圣人开恩,让她脱了奴籍,入朝为官。至于我们,最少得等到二十五岁才能出宫。”

众人的话里有羡慕,亦有讥刺。

顾晏如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踩着新雪,迎着一缕淡淡朝阳,向乾元殿走去。

前些日子,圣人邀她在嘉南池上泛舟饮酒。当红泥炉上的新酒开始沸腾时,圣人不顾旁人劝阻,给她斟了一杯热酒,说了一番颇有深意的话:“你近来文章做得好,人也是愈发通透。一直留在我这个老人身边,会不会乏得很?”

舟至湖心,身旁只有一两个聋哑宫人伺候。她是孤苦无依惯了的一个人,便答道:“臣自幼因罪入宫,没为奴籍。阿娘走后,更是无枝可依。是您让臣脱了奴籍,在朝为官。圣人又何谈疲乏一说?”

“这宫里的天再好,也好不过外面的。我自建宁二十九年跟了先帝后,就鲜少有机会看一眼这宫墙外的风景了。如果我说,我有意放你出宫,去看看这大好盛世呢?”

顾晏如端着热酒,却感受不到一点温暖。她把酒放下,跪在只铺了一层薄毯的舱板上,行天揖礼,道:“臣现年二十,十三年皆在宫里度过。如果圣人放臣出宫,臣就真的无枝可依了。”

女人笑道:“你是我的人,自然会有枝可依。等过几天我处理完朝堂上那些聒噪的口舌是非,你就来乾元殿,我有事要同你议。起来吧,地上跪着多凉。”

她缓缓起身,却觉得这瓶中新酒如鸩酒。

能在掖庭里活下来,是她的运气;至于是否能在这庙堂之上活下去,是她的选择。

乾元殿近在眼前。十四岁那年,她第一次入殿觐见,让自己脱了奴籍。如今二十岁的顾晏如,心里却再也不若那般坦然。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

等到了殿前,宫人替她脱去鹤氅,放在专门的炉子上暖着。

鹤氅之下,是一袭红色官袍。

殿内焚香,在炉火的催化下,营造出一种风平浪静的假象。

圣人坐在正厅等她,腕上挂着一串佛珠,一粒粒数着,闭目养神。

宫人通报:“顾内舍人来了。”

女人睁开眼,看着一身霜雪气的顾晏如,道:“不用跪了。晏如,昨夜下了好大的一场雪。今天你来,路上可有想到什么好文章?”

她垂下眸子,拱手道:“路上雪深,臣念着要往殿中来,未思及这些,请圣人降罪。”说完便一撩袍子跪下了。

“你倒乖觉。”女人淡淡道,“只是别总要跪下,跟前朝那些老臣一样。一看见他们要跪,我这头啊,又要疼上三分。”

“前几日,你应该已经明白我想说什么。先帝驾崩前几年,得了最小的一个儿子。可怜不久,亲娘随着先帝去了,这个孩子就养在了后宫,由宫人照看长大,如今也到了该婚娶的年龄。”

顾晏如跪着,始终不敢抬头。殿阶冰凉,她的膝盖被寒意侵袭着,却不及眼前人说出的话彻骨。

女人被宫人搀扶着,走下来望着她:“我替他寻遍宗室女,竟无一人肯嫁;再问那些平时闹着要给殿下娶妻的老臣,他们亦不肯嫁女。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所以晏如,我思来想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王安,”女人唤来一个内侍,“你让人去算算他俩的生辰八字。”

内侍应了,一路小跑着出去。

顾晏如心里明白,嫁与不嫁,与那四柱八合并无干系。就算两人命里相克,这位五殿下,她也是必须得嫁的。

“臣,谢圣人恩典。”

从乾元殿出去的那一刻,顾晏如觉得自己如在冰冷的雪水里泡了一遭。她攥紧了官袍一角,登上城楼,看着无边无际的白雪和宫墙。

她很讨厌下雪天。

过了一日,消息在宫里传开了。

圣人要赐婚五殿下和顾内舍人。

宫人们照例对顾晏如评头论足。有人说,她是两代罪臣之女,能嫁入皇家已是天恩;也有人说,五殿下是前朝陈太妃之子,圣人只是想寻个由头让他远离皇权。

顾晏如觉得这两派皆言之有理。

她没有娘家,圣人便派人送来嫁妆。自始至终,她都未能得见这位五殿下一眼。

清冷的房间内一时堆满了各种箱笼首饰,她坐在其间,替自己感到悲哀。

当晚,她在院中燃起火盆,烧掉了那纸内侍送来的生辰八字。

她挖出去年新雪时埋下的酒,打开坛封,自顾自地痛饮起来。

她的阿娘,祖父和父亲,都死在了圣人所说的太平盛世里。自己苟延残喘活到二十岁,却被一纸荒唐言断送了大好前程。

酒入愁肠,顾晏如守着一捧火,在院中坐到了三更,直到烂醉如泥,被其他人扶了进去。

她不知道,那个断送自己前程的人就站在门外,静静地站着,陪她到了三更。

顾晏如称病告假,没有再去乾元殿。

那日圣人又下了一道旨意:虽让她嫁人,却不会剥夺她内舍人的官职,婚后仍需应召入宫。

皇子的婚娶有了着落,宗室和前朝三品及以上的臣子们都松了一口气。老臣们也不再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替先帝的幺儿挣一份所谓的好前程。

她整理好仪容,仍是那个圣人身边十四岁就能辩太傅的女官。

建宁四十五年秋,先帝痼疾再犯。

有一批御史上奏,要参当今圣人试图以女子之身代掌大权,试图拥立太子,废了圣人。

她的祖父和父亲,就在那批御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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