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元年的雪夜里,为铲除异己,圣人赐下毒酒数杯。祖父和父亲七窍流血而亡,顾家男丁全部流配西北,女人和幼子入宫为奴。
顾晏如看着庭院里火盆中烧了一半的生辰八字,伸手将它捡了回来。
虽然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见那人的姓名。
他叫谢楹,小字初月,和自己同年生。论起来,她还比这位五殿下年长一个月。
楹,厅堂前的木柱。
只一个字,便看出他如何不受待见。
未及她叹气,一个宫人便来报:“内舍人,圣人那边来人了。”
等内侍宣读完那道赐婚圣旨,顾晏如彻底想明白了。若圣人将自己当做一步棋,她这位板上钉钉的夫君,亦可以成为自己的棋子。
一个月后,她出了阁。
这场婚礼仓促得荒谬。
她下了花轿,隔着盖头看着前面谢楹隐隐绰绰的身影。
长长的红毯从府内一路铺向自己脚下,金童玉女在身后抛撒五谷杂粮。宾客们并不多,但看在圣人亲临的面子上,朝中那些之前嚷嚷着要让谢楹娶亲的臣子们多少来了些。
圣人膝下唯一的金枝玉叶静安公主也想来,却因年龄尚小被圣人扣在含章殿里,说过两年静安也大了,是时候让她学点规矩了。
顾晏如端举着扇子,慢慢地走向前方。身侧的谢楹看起来比她高得多,却走得很慢,好像有意适应她的步调一样。
两人自幼长在深宫,没有什么朋友。两侧都是些宗室臣子和他们的家眷,碍于身份,也不好哄闹一番。待司仪道“新郎新娘共跨火盆”时,顾晏如还没反应过来,差点自己独自走了过去。
她旁边的男人道:“顾内舍人,小心衣裙。”
言毕牵起她的手。
司仪笑道:“待喝了交杯酒,殿下可别再称官职了,显得生分。”
顾晏如只是虚搭着他的手,敛起眉眼,装作柔顺的样子。
她这些年来都在和圣人演戏,如今不过再演一出夫唱妇随。
谢楹好像也不在意,牵着她的手,陪她跨了马鞍和米袋。
“请新郎三箭定乾坤。”司仪将一把弓、三枝箭交与谢楹,笑盈盈地站在一旁。
顾晏如非常怀疑这个男人会不会射箭。
谢楹搭起弓,在射出第一枝箭前向她那边看了一眼。
女子仍端举一面扇,代表这结的是一出善缘。
他沉下心来,连射三箭,箭箭在靶,环绕靶心。
宾客间传来窃窃私语声:“五殿下生母是胡人,这血脉里流淌的,总归还是胡人的血啊。”
“行,却扇之礼。”司仪让两人在正厅前站定,向坐在正中央的圣人行礼后高唱道。
谢楹拿起一柄如意,挑起了眼前人的盖头。
顾晏如闭上眼睛,从谢楹的衣袖间嗅得一线兰香。
随着盖头揭落,女子乌黑的云鬓上发饰熠熠生辉。
接下来就是三叩九拜。
圣人满意地看着他们拜了天地,又在自己面前跪下拜高堂。
“谢楹,你家新妇是我从小时候看着长大的。我此番把她嫁与你,不亚于送我的静安嫁人。往后你定要好好待她,常让她来我宫里走动走动,让我这个老人好再看看她。”
“儿臣谨遵圣人教诲,不敢亏待顾内舍人。”
圣人面色一僵。
“哎,怎么还称内舍人呢?这是家宅,又不是庙堂。晏如是个聪慧的孩子,别让她笑话了你去。再行一礼,便可成夫妻。”
司仪看着圣人脸色行事,赶紧唱吟道:“夫妻对拜。”
顾晏如面对谢楹时,忍不住借着扇子的掩护看了他一眼。
少年人眉眼确如宾客所言,天然带着一股异域风流。除却谢家人的凤眼,那低垂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礼成,送入洞房。”
顾晏如就这样以当朝内舍人的身份嫁给了最不受宠的皇子谢楹。
圣人借宫中尚还有事为借口,不久就摆驾回宫了。其他宾客也只是用了饭,便相继告辞。
顾晏如坐在喜房床沿上,只觉得手酸。
当她要把扇子放下时,谢楹推开门进来了,只得再举至齐眉。
“顾内舍人,把那扇子放下吧。”他独自在桌边坐下,身上酒气冲天,和兰香缠绵成一股奇异的味道。
顾晏如依言放下扇子,这才看清这位五殿下的姿容。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毫无醉意,脸上也不显醉态。
女子淡淡道:“您是把酒,都倒进衣袖里了吗?”
谢楹道:“我不会喝酒。”
胡人最好饮酒,也最能饮酒。顾晏如当他在搪塞自己,便又道:“那我来替您更衣。”
谢楹看着她,道:“圣人说,这是家宅,不是庙堂。但我射那三箭,只是为了保全你我性命。”
顾晏如闻言,索性不再与他演下去。
“臣也不想嫁与您。臣在庙堂本大有可为,奈何这是圣人旨意,臣不得不遵。”
她拿下那些叮当作响的钗环首饰,放在谢楹面前的桌上。说罢仍如在宫中对其他殿下一般向他行礼。
“臣只想做大雍的顾内舍人,无意做殿下的内宅妇人。等太子登基,望殿下与臣和离,放臣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