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笺笑笑。
汤碗中的黑咖啡已经见了底,今夜注定无眠。
重新开店。
有人来买咖啡。
两杯卡布奇诺。
张晴做咖啡,时笺做拉花。
喜欢纯粹的黑咖啡的人不多。
人们更喜欢卡布奇洛,喜欢摩卡,喜欢拿铁,喜欢甜蜜中隐约的苦涩与苦涩掩盖不了的甜蜜,喜欢细密的泡泡浮动在甜蜜的表层,轻轻一吸,泡沫的空想在口中幻化成为转瞬的梦。
时笺喜欢做拉花。
虽然张晴售卖的咖啡像奶茶一般打包,还会盖上灰扑扑的小盖子,做了拉花也看不见,时笺却还是喜欢。
每次做拉花时她都会想到纪夏。
张晴说爱情是黑咖啡,时笺却觉得爱情更像是咖啡拉花,形态各不相同,却都混在绵密的泡沫中假扮海市蜃楼,轻轻一吹,便散了。
就像她和纪夏。
客人走后,张晴说时笺太过悲观。
“喜剧的内核是悲剧,美丽的内核是毁灭。”话出口,时笺又笑了。美丽的花会凋谢,凋谢后会迎来重生与新的美丽。
“你知道我最佩服讨厌文学家哪点?”张晴扶了扶眼镜,自问自答:“再胡说八道都能自圆其说。”
“多谢夸奖。”
“小姐我高兴”咖啡店虽说店面狭小,但因不错的口感和张晴痞里痞气的服务态度,也在街上打出了一点名气。
“黑红也是红。”张晴总这样说。
很快又来了两个人来买咖啡,还是点的卡布奇洛。
卡布奇洛的密语是暗恋,代表对爱情的期待。
时笺的手丝毫不停息。
虽说灰蓝色的小盖子一盖上就看不见拉花的样子,她依旧微微低着头,打出看来绵软的奶泡在咖啡表面留下一片小小的树叶。
她会做树叶、心、皮卡丘等图案。
而做得最好的却是仓鼠。
客人少,时笺便快速在咖啡表面画出一只白乎乎、肉嘟嘟的小仓鼠,小仓鼠趴在香浓咖啡的表层,像在舒舒服服打着绵软的哈欠。
瞄一眼成果,心满意足,准备盖上盖子。
“挺可爱,干嘛盖起来。”客人问。
时笺小心翼翼盖上灰蓝色的小盖子,细声细语解释:“不盖咖啡会洒。”
“要盖盖子又为什么做拉花?反正客人又看不到。”
“您不喜欢?”
“喜欢。”
时笺笑了笑:“那就好。您就当这是一种仪式感好了。”
“时笺老师还挺浪漫。”
手顿了顿,时笺抬头。
先前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咖啡拉花上。此番才留意到说话的原来是所长孟子辉。他穿着便装与一个板寸的男人站在一处,冲她轻轻一笑。“你好。”
孟子辉早在羌历年前三天就办了休假。
今天早晨他与朋友一道来D市爬山,回家时听蹭车的两个女孩说这条小巷有一家名字稀奇古怪,店面肮脏不堪,老板满脑子粉红色泡泡,但是咖啡超级好喝的小店,便绕路来看个稀奇,不想遇见了时笺。
“仓鼠胖乎乎的挺可爱,可惜被盖子挡住客人什么都看不见,时笺老师不觉得这样是做无用功?”
时笺小心将咖啡递给孟子辉,笑眯眯的。“在我心中卡布奇诺本就应该有漂亮的拉花,作为服务者,需要对客人的负责。小心烫,欢迎下次再来。”
孟子辉却不走,问时笺要不要吃烧烤。
被时笺婉言拒绝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与同行的伙伴一道离开。走了几步,孟子辉忽又转身笑道:“时笺老师,听说卡布奇洛代表爱情,甜中带苦,意味带着不变的忠心等待爱情。”
“所长也这么浪漫?”
“以前审讯过一个杀人犯,他这样说的。”
时笺无语。
孟子辉走后,张晴缠着时笺不放:“那个长得贼高,贼壮,看起来还贼帅的男人是你什么人?!”
“河对门派出所的小伙伴。”
“路虎!你的小伙伴的小伙伴开的是路虎!有钱人啊!”
时笺毫不在意。
不管那车是谁的,和她没有关系。
在历史的长河中,生命不过是咖啡上的拉花,放了太久,便散了。
“闭嘴,历史老师,这里没人对历史哲学感兴趣。待会儿去吃什么?烧烤?”
“火锅。”
时笺回家的时候已过晚上十点。
相亲失败的消息已传到时倾耳中,时倾又一次对她破口大骂。
“你知道以你现在的年纪想要找到那样的有钱人多难吗?废物!废物!”
时笺听着,在沙发上坐得端正。
她最不喜欢小长假。
回到家中,觉得没有家。
留在学校,孩子都回了自己的家,她也没有家。
骂够了,时倾重重一摔门将自己关进卧房。隐约能听见卧房中啜泣声。
时笺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紧抿着唇咽下泪。
因觉得浪费钱,时倾一直没有装修过家。至今她家还保持八十年代的装修风格。
灰黄的墙面上贴着她小学时写的一篇铅笔字,一整篇全是“猫”字。当年家中每来人时倾就会指着那篇字扬眉得意地说这是她女儿写的字。
“漂亮吧?我女儿成绩很好。”
当年,说起女儿,时倾满脸都是骄傲。
而今,时笺却对成了母亲的耻辱,一个在边远乡村支教、挣不到钱也嫁不了有钱男人的耻辱的女儿。
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时笺深呼吸,对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这一届学生毕业她就离开,做时倾希望她成为的那种乖巧、能嫁给有钱人的女儿。
而爱情,是咖啡拉花。
放久一点儿,咖啡冷了,拉花也散了。
夜深了,张晴煮的黑咖啡起了作用。
一整夜的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