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笺顺着纪夏的目光看去,夜空群星璀璨,星辰让夜色温柔了三分。
读大学时每年的跨年她都和他在一起,一起去广场参加跨年晚会。那天的广场总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他总是紧紧拉住她的手,或是伸手揽住她的肩膀。那时他们身上的钱只够坐公交,他拉着公交拉环,她抱住他的腰。他会给她买仙女棒,用那二手相机拍下她的笑颜。
往事种种,涌上心头。
剪不断,理还乱。
静。
静得只能听见学生们的玩耍打闹声。
纪夏点了一支烟。
在国内时他姨妈始终不允许他碰触烟草。去国外那几年,或许是为了缓和压力,又或许是为了排解苦楚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抽烟喝酒都学会了。
回国后却还是第一次抽。
“时笺,你讨厌烟味吗?”
“还好。抽烟的男老师挺多,习惯了。”
“这样啊……”
学生的喧闹声似乎比之前还要大一些。起夜风了,冬风刮动残留在地上的几片枯叶,咕噜噜打着转。狗吠声藏匿在角落,添了三分凄冷。
纪夏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呼出暗淡的烟雾。“时笺,有些话,迟早要说。”
时笺不自觉将手揣入羽绒服袋中,寒气穿过不知洗过多少次的鸭绒钻入手指的缝隙之中,一寸寸啃噬。她安静听着,心跳却比以往快很多。
“时笺……你总说回不去了。是真的回不去,还是你用言语自我麻痹?”
“……”有些感情,剪不断、理还乱。
“时笺,我……”
“十点了,学生该睡觉了。”
“你真是‘合格’的老师。”
时笺没回头,只招呼学生快些收拾,准备回寝室,说好明早的起床时间。“明天考试任务很重,加油哟。”
“好的好的。”答应的最响亮的,往往是最淘气捣蛋不学习的。
盯着学生回了寝室,时笺回寝室时第一眼就看见了纪夏。
纪夏站在昏暗的走廊灯下,手中的烟一明一暗,呼出的烟被夜色吞噬得杳无踪迹。
时笺可以避开,却还是走去站在他身边,静静的。
山峦中民居的灯一盏盏熄灭,太阳能路灯的光画出蜿蜒崎岖的道路的轮廓。
他静静抽着烟,她静静立在他身边。
有人打着电筒路过,有人骑着摩托车深夜归家。
“时笺,去你家里说,好吗?”
时笺倒了一杯水给纪夏,坐在他对面,开电炉,伸手烤着火。电炉燃烧通红,即便断掉电源,也有漫长的余温。像热恋慢慢冷却,余温绵远。
纪夏抽出一根烟:“抽烟?”
“随便。”
点烟,一口未熄,纪夏便将烟摁灭。他微垂首,许久没理的额发有些长,遮住了眼睛。他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时笺静静坐着,等待。
或彻底断了。
或再续前缘。
窗被夜风吹得“哐啷”一声轻响。
纪夏肩头一颤,似如梦初醒。微吸一口气,缓缓道:“时笺,有研究说杀人的暴虐或许会遗传。”
时笺的心用力一跳,继而慌乱不堪。她以为纪夏会说被时光吞噬的爱情。
她努力笑,想要抬手拍拍纪夏充作安慰,手却停在半空中迟迟不能落下,手指微屈,合不成坚定的拳。只硬声回应:“胡说的。才不会。专家说的话怎么能当真……都是假话。”
可前段时间被纪夏烧掉的那副画闯入时笺脑中。
被烧掉的鲜血淋漓的家,或许还有鲜血淋漓的童年。
纪夏笑了声。
笑声很浅。
“没事的,时笺,都过去了。我只是想要告诉你那个被藏匿的真实的我。”
他慢条斯理,声音平静而毫无波澜,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讲一个被记在书页上,被无数人漫不经心翻过的过往。
“我几乎忘了,我身边曾有过一个被称作父亲的人。生物学上的父亲。那人,杀过人,将人一刀一刀剁成肉块。将肉块冲进了下水道。
“他的父母早已和他断绝了关系,他的狐朋狗友说他可怜,说他吸.毒是身不由己,说他不能控制自己,他很可怜。是死掉的那个人活该,谁让她不肯拿钱给那个死刑犯?谁让她有个喜欢画画的儿子,谁让幼儿园老师说她儿子很有天赋,画材需要钱,上辅导班需要钱,接受好的教育需要很多钱。”
时笺嘴唇轻轻颤抖,手指尖微微发颤。
心跳一声比一声快,牙齿咬着嘴唇,瑟瑟发抖,她甚至开始仇视自己能迅速洞察一切并做出最好的决断的能力。
她伸手,想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安慰。纪夏却像需要安慰的小狗一样贴了过来,微微低头,头还在她手心轻轻蹭了两下。他微闭眼,目光温柔却又散乱。
他坐正,说得很慢,慢慢悠悠,随随便便,曾经千钧重的苦难被轻描淡写。
眼神添了三分冷。
“时笺,那个死刑犯杀的人是我妈妈。或许是幼儿园老师不该告诉问她我绘画有天赋。如果老师不说,或许她还能和那个男人熬一段时间,熬到她有胆子面对家暴并将那个人送进监狱。可那个时候……她不敢。我偶尔想……如果我年纪再大一点儿就好了,我就可以保护她。一个做儿子的保护不了母亲是多么残酷的事?
“其实那天、我在,可我没用,我想要呼喊,却一声都发不出,话哽在喉咙,一声都发不出。我就看着,一动也不敢动。外婆说,我半年不会说话。”
时笺僵了。
她想抱住他小声安慰。
却只小声说:“你还小,那时候你还小。”
那时候的纪夏不过五岁。
纪夏却笑着,拿起那根被摁灭的烟捏在手中把玩。“是无能,不是年纪小。所以,我发誓我要保护姨妈和她的女儿。时笺,有些事我不想说,可……”
时笺,他们说杀人和暴虐的基因会遗传。
时笺,我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