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中间。
我还是第一回享受这待遇,惊诧之下,低了低眼。
“遥遥,”他一直望着我,像要把我的影子镌刻下来一样,“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盯着面前的这块肉,好像没什么特别的,连特别大也称不上,我迟疑地说:“……肉?”
他倏地轻笑出来,说:“这是‘同牢’。”
他拿银箸夹到我嘴边,我不好不吃,就象征性咬了一口,接着他筷子一转,转到他自己嘴边,竟然把剩下的肉都吃掉了。
“……”
戏弄我吗???
他大约看出我的无语,解释说:“新婚夫妻,成同牢之礼。”
我茫茫然“哦”了一声,只见他又不知从哪里取来两瓢匏瓜,盛了酒,将其中一只递给我。
我愣愣低下眼,看着匏瓜里酒水在烛光下荡漾,他的声音含着些许期待:“这是合卺之礼。”
我呆呆地喝下酒,皱了皱眉:“……好苦。”
却闻他低笑:“同牢合卺,意味同甘共苦。”
我心里想,嘴上说得好听,我受苦时,他会跟着受苦才怪。
我拘谨地用了小半碗饭后,却看见他一直在斟酒自饮,一杯接着一杯,像要自此大醉。
他站起身,不知道又从哪里摸出一把金剪刀,坐到我的身边,剪下我的头发,又剪下他的头发,笨拙地挽了个同心结。
微弱的酒气和室内淡淡熏香交杂,我看见他这么认真地在挽同心结,心里不由一动。
可是上当那么多次,再怎样坚固的心也会千疮百孔,我犹疑着,望向灼灼的烛火。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轻轻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长相思。
我若是死去,他岂会长相思?
我也伸手取了一杯酒饮下,壮了壮胆,说:“陛下这回,究竟又要我怎么样?”
他忽然沉默,将那同心结放在檀木盒里,上了一把锁,烛火拉长了他的影子,他站在一盏莲花灯旁,剪了剪烛花。
“遥遥,我想吃你做的汤圆。这个理由行么?”他忽然含笑看着我,灯火晕着他的身影,几乎显得他不甚真切起来,漆黑的眼,漆黑的发,赤金的衣袍,而这个俊美无俦的男人,已经与我成婚。
我揪紧了袖子里的手。
爹爹的话忽然闪进我的脑子里……杀了谁?杀了他!
爹爹知道我要嫁的人,是沈重因。
一时心绪万万千千,我含糊地说了声“好”,但是,心中擂鼓,一刻未停。
怀里是爹爹塞给我的纸包,我猜里面大约是某种剧毒。
要……要动手么?
我落荒而逃般出了新房,外面霞光格外刺眼。
这里,……是圣宸宫。
在我逃出之后,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一声声,竟有些撕心裂肺。
廊下伺候的又变回来了赵德全,先前那个对我出言不逊的小内监已经不见了。
赵公公连忙过来问:“娘娘可有什么要奴才做的?”
我顿了顿,说:“去厨房……准备点做汤圆的材料。”
赵德全脸上褶子笑得堆起来,我笼着宽大的嫁衣的袖子,在落寞晚风里,静静走在回廊上。
这一切如梦似幻,又像行将幻灭。
厨房里没有其他人,我从怀里摸出那个纸包,犹豫着。杀,抑或是不杀?
不,我要听爹爹的话,爹爹不会害我。
我攥紧了手指。
药粉即将倒进汤中时,我猛然顿住。
我想到了当年,当年上元佳节,银鞍白马,他打马经过我面前,一眼惊鸿。
“小姑娘,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又想到了阴暗潮湿的冷宫。
还有……许多许多,画面在我眼前闪过。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他若死了,我一定是长相思的。
……
我回到新房时,暮色四合。
摇曳的烛光里,他静静倚在喜床上,眼光虚无地望着帐顶,不知在遐思什么。
我端着一碗汤圆,慢慢走到他的跟前,矮身坐在床沿。
他闻声立即直起了身子,目光盈盈地看着我,藏匿不住的欢喜。
我不解他这日巨大的转变,却突然看到他嘴角淡淡的痕迹。是血痕!
端着碗的手差点一个不稳,幸好被他扶住。他轻轻说:“先放下吧,待会儿再吃。”
搞不懂。
啊!我突然想起,不会他还想洞房花烛吧?
男人至死不忘此事。
我脸上不管我意识里愿不愿意,已先一步开始脸红。
他望着我笑了笑,说:“你在想什么?”
我立即摇头:“没什么。”
他迫近我,气息幽若兰草,混着微醺酒气,格外撩人:“是不是想要了……”
我发狠地推了他一下,心里想,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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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低地笑起来,语声却苍凉得厉害,“你终于肯展颜了。”
“遥遥,我们说说话吧?”
我默默然听着烛花在噼啪地爆着,二月的风叩响窗扉。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着我的脸颊,我身上战栗,察觉到他指尖幽冷——那并不是一个青年男子该有的体温——“遥遥,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沉默不语,难道还能直说吗?
“我第一回见到你的时候,你那么鲜活明丽,而我死气沉沉,我便在想,我一定要娶到你。——我去你家提亲,本就是想娶你的,但你爹爹不同意……”
他的指尖沿着脸颊的轮廓缓缓至鬓边,替我理了理鬓发,扶了扶簪钗:“东宫的事情,我既盼着你知道真相,又害怕你知道真相。……”
可真相又是什么?
逐渐地,他的话音越来越微弱,就连抚着我的手指,都开始剧烈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