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朝云渺落。
高门重重,宫墙层层。
三星在户,吉时天成。
这日雾刚蒙蒙,晨露未晞,侯府内外便人声渐起,身影攒动。禁苑上下更是忙碌非常,宫娥内监,或备酒食,或置礼器,来往出入,有条未紊。
后皇元年,新帝践祚。秋,迎华中书嫡女为后。这一年,帝,李君策,年刚加冠;后,华卿语,正值及笄。
华家先祖,随□□征伐立国,功封国公。至这代,已是三世。长子华成篁,袭公爵,任骠骑将军;次子华成筠,受侯爵,任中书右丞。
将至正午,一顶包金饰玉的凤撵自侯府出,经升平坊、安乐坊、禧玉坊,过崇平门、建德门、广盛门,至紫薇禁宫中门而入。汉白玉石阶层层而上,祥瑞兽旌旗猎猎迎风。
凤撵顶子上,坠饰着百鸟翎羽,有孔雀、野雉、百灵、黄鹂、翠鸟……四周帷幔上,穿绣着百花图案,有牡丹、芍药、芙蓉、桃花、杏花……
华卿语离撵下轿,素手纤纤,执一眀黄锦缎金凤礼扇,步姿窕窕,行至殿前。待诏封宣毕,接金册,受宝玺。她按掌事姑姑所教授的,步步悉心,事事端重。只她仍是女儿心事,对着自己的如意夫君,难免忐忑,难免好奇,便悄悄地略低放礼扇,一双杏眸怯怯地探过去瞧。
只见黎君策龙眉高扬,凤目凝深,方宽硬挺的额头上,流珠玉冕盘起一头如墨的青丝发。
华卿语只望了一眼,忙把礼扇举回至眼前,故自作镇定,却不由得脸颊泛起了红意。
祭告天地太庙后,册封礼成。华卿语随宫人牵引,乘上一顶八人抬的孔雀銮轿,至椒仪宫坐定。
酉时人定,已是夜深。华卿语独坐在龙凤喜床上,静静地候着。她手指轻捻袖角,凤冠垂下的流珠不时轻轻碰击,发出玉碎般的清音。
三五个姑姑按序进来,一个个地将怀中的花生、蜜枣等撒在床前帐下,边撒着边口中念着祝词。
华卿语默默地听着祝词,心底忽生疑惑,暗想道:“怎这时却还不见他的身影呢?”
几个宫女剪了灯花,换了熏香。随着祝词结束,殿内宫人都纷纷退出门去了。
不多时,华卿语听得门外有踉跄的脚步声音越行越近。随着殿门轻启,李君策被两个内监搀掖着进来。
华卿语干坐在那边等了多半晌,竟不见一点动静,终是耐不住性子轻轻地挑起眼前流珠,却见李君策半卧在八仙圆桌上。
华卿语轻柔柔地唤了两声:“陛下……陛下?”
李君策略略抬头望去,醉眼朦胧地呢喃了几句。
华卿语凝起眉头,长睫忽闪两下,起身趋步至他跟前。
她望着他脸颊上泛起的两团酒意的桃色,不由得疑惑,问道:“您,这是饮醉了酒?”
李君策一双丹凤目忽的亮起,左手扶案撑起身子,右手牵过华卿语的衣袖。
她恬淡地启唇一笑道:“柔儿,朕是在梦中吗?”
“柔,柔儿?”华卿语心低嘀咕着,“他喊错了名字?还是……错认了我?他口中的柔儿……究竟是谁?”
华卿语发怔了须臾,随即惶恐地退身却步。
李君策慌神地急忙拉紧她的衣袖,急声道:“别,别走!”
“陛下,您认错了,我不是什么柔儿,我是华家女儿。”华卿语心头发涩,微微用力欲将袖子从他手中抽出。
李君策扯开嗓子低低吼着:“不!朕不准你走!”接着他目色凄凉地重复着:“你是还在怪朕吗?是朕没来得及救你,但朕是被她算计了……都是她……是她。”
华卿语只觉喘息艰难,似有一团盘复错综的乱麻缠在心中,紧紧地拧在那里。
她以为,本该是春宵花烛、妾意郎情,却如今,他口口声声念着别人。
她宁了宁神,语气冷静地开口:“皇上可看清?我真的不是您的柔儿!我是华家的女儿,华卿语!”
李君策仍死死拉着她的袖子,脸上红晕越发的深,身形渐渐晃得厉害。
他迷迷蒙蒙地轻言:“你骗朕!你身上有冷梅香,怎不是朕的柔儿?”
华卿语愕然的伫立在原地,思绪上涌。半月前,太后召她入宫,托嘱之后,便赏了一香囊。那时,太后只说是休养身体、宜子宜福的,并叮咛一定要常戴在身上。她如今思去想来,才明白,或许皇上原本就是不愿接受自己的,是太后给了自己这香,并在新婚夜给皇上送了迷酒,这才使他意乱情迷、误认良人。
她不服这安排,更不愿用这手段!她一手拼力掰开李君策死死拉住自己的手,并向后拉扯着挣开,一个踉跄使她倒栽了几步,正摔在喜床前。
李君策慌忙站起,步履摇晃着走至她跟前,弯腰俯身伸出手来欲将她拉起,仍是念着:“柔儿,怎地还要躲着朕?可摔疼了你?”
华卿语忿忿地避开他伸来的手,扶着身边落地高烛台支撑着爬起来。只是这一起身,她顿觉头晕目眩,心跳如狂。她扶着盘龙床柱慢慢坐下来,扶额片刻,似有热火上涌,脸颊渐起潮红。
李君策俯身贴近她的面颊,轻吐伴着桃花香的酒气,眼神似净水一般温柔。他轻挽过华卿语的手臂,低低着道:“柔儿……”
华卿语嗓音弱弱地喊:“放开我!我不是她!”她只觉使不起力气来,但仍是拼力推阻着他贴近的身体。
李君策痴痴地望着眼前人,燥热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口,露出胸前麦色肌肤。
华卿语慌张地从他面前闪开,正欲站起却渐觉身疲力软,腰肢如柔柳般顺后倾去,鼻翼略过一抹奇异香气,袅袅而来,如火入窍。
李君策跨在她身上,低低地俯下身去,浅浅地吻在她的颈上。
华卿语只觉他挽住自己的手像火般热烫,头晕沉沉地,心内像燃了一团火,也渐渐迷了心智……
红纱轻轻扬动,鸾帐微微摇曳。青黛宝瓶内,一束火红的榴花静静吐放;床边几案上,一坛紫檀的熏香暖炉,烟气弥漫,香飘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