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男子?!”
惊愕声自身后传来,打断了程珠的思绪。
她扭头,眼见切墨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精彩。
住在潭心小岛上的美人……居然是个男人?
切墨仍旧沉浸在这一惊人发现中,并且瞬间,关于裴郎君的有关传闻一股脑从脑中涌了出来。
裴氏二郎为何二十四岁才匆匆定下婚事,为何他至今不与女郎圆房,府中又没有旁的侍妾,为何裴府内诸人面对女郎时有意无意会露出怜悯的眼神……
之前的种种疑虑与眼前所见交织起来,逐渐编织成了一个令人惊惧的猜想。
裴郎君喜爱的……是男子!
一道闷雷自远处的苍穹响起,山林扑簌,风雨欲来。
切墨的担忧一直延续到晚间,她服侍程珠洗漱后,望着灯下女郎柔美的侧颜,一颗心仿佛被人颠来倒去,生生地疼。
原本她想着,女郎如今变了性子,不再胆弱唯喏,她那么美好的人,天长日久,裴郎君总会喜欢上的。但如果,如果裴郎君喜欢的是男子,那么女郎之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切墨沉浸在自己的悲愤中,却没有发觉自山顶下来后,程珠也有些晃神。
当然,程珠想的却是全然另外的事。
凌玙,今天她在潭心岛所见之人,是前西蜀国三皇子,更是今后举兵伐魏,一统华夏之人。
只是如今,他怎会出现在裴府?
上辈子的她,与凌玙并不相熟,在庐陵官道的初初一面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而后随着裴沅度来到义城,她身子并不好,整日深居轻煦院,连府内有潭心岛都不知道,更遑论岛上居住的人。
再后来……
程珠揉了揉眉心,那是一段并不太好的回忆,甚至极为不堪。她被夫君裴沅度亲手送给魏国六皇子桓琰,而后又再次被转送给辅国将军朱时锟。朱时锟荒淫,每每宴席便携家妓与治下将士同乐,也就是在一次宴席上,程珠再次见到了凌玙。
彼时,他端坐西席,仪度高洁,风姿秀逸,再也不是初见时被雨淋湿的少年,而是众人口中尊崇备至的凉州刺史。
朱时锟有心与之交好,指着身侧正在倒酒的程珠,道此女正是当初伐蜀主将程玄宥的长女,他可将之送给他,供他好好调教。
众人哄笑,看向程珠的目光淫靡不堪。
在琉璃灯盏变换的灯影中,她抬起眼,望向光影中那个一直坐如松竹的男子,也正是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亲曾经杀他父亲兄长,害他国破家亡。
她内心无悲无忧,甚至祈祷,如果能死于他手,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在周围秽语污言中,那人勾起嘴角,清俊的脸庞浮上淡淡笑意。
他并没有接受朱时锟的“好意”,而是言明自己已有婚约,不好在大婚前另收旁人。
朱时锟并非狭隘之人,这场宴席也并没有因这一小小插曲而不快,事后,他再次贴心地将程珠密送到凌玙住处,并告知此事不会外泄旁人。
那一幕,程珠如今想来,犹如隔着缭缭云雾,恍惚得像未曾发生过。
那天夜里,她被灌下媚药,几乎衣不蔽体地躺在被褥之上。朦胧之中,她见到了一位俊美无寿的男子。
她的意识已然迷糊,身体里的热浪榨干了她体内最后的水分,她喃喃,近乎哀求一般求那人给她点水喝。
她没有指望能如愿,毕竟在以前历次境况中,对方并没有给她水,而是以一种更为绝望痛苦的方式羞辱她。
然而不多时,清凉的水却滑过唇瓣,流进了口中。冷水的凉意唤醒了她一丝清明,她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中。
那人的目光清冷薄凉,一如窗外银白的冷月。
那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第二天程珠就被送回来。再后来,她渐渐被朱时锟厌弃,困于僻远庭院,直至身死。
而那一晚,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凌玙。
晚风袭来,吹得衣袂飞扬,烛影明灭,在室内投下飘忽的剪影。
远处忽有犬吠喋喋,人声脚步声响起在静谧的府宅内,程珠放下梳篦,回头对一脸忧容的切墨道:“阿姊,你去看看,外头发生何事?”
切墨很快出去了。
程珠拿起铜剔,拨了拨灯芯,很快,室内再度恢复明亮。
切墨所忧之事,她很清楚。只是,裴氏一族绝非可以托身之处,上辈子,在她被送给桓琰后,曾在一次宫闱宴席上遇见她的婆母。
她那时抱着最后的希冀,恳求她,念在在裴府的那两年,希望她能帮帮她,她不求还能回裴府,只愿离了大魏宫闱,于乡间村宇了此余生。
裴氏主母雍容华贵,有着这世间最慈悲的面容。
她开口,声音温和。
“阿珠,你父亲谋逆,本应株连九族,二郎念在往素夫妻情分,才费尽心思将你托付给六殿下。你瞧你现在,绫罗环佩,有什么不好。”
“你该尽心服侍六殿下,莫有其他念头,待日后得宠,在殿下跟前多多提一下二郎,便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了。”
铜剔入手,刺骨的冰凉。前程往事虽已是残灯余烬,但上辈子入骨的绝望却如跗骨之疽,并时刻提醒着她。
她必须离开这里。
回廊上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她知道是切墨回来了。
程珠将铜剔收回屉中,抬眼间,眸孔里再无波澜。
切墨进入屋内,脸上竟罕见露出微微喜色。
“女郎,是裴府方管家到了,郎君现在正同他说话,等会会过来。”
程珠微愣,随后想起来,上辈子他们来义城后不久,徐州裴府那边的确有差人来过一趟,不过那时她还缠绵病榻,也就没有见到,只略微听说是为老夫人来的,具体什么事就不知道了。
切墨见女郎还在愣神,忙从衣柜中重又挑出一套新衣来,喜滋滋地捧到她面前。
“女郎,换上这件吧。”
切墨拿来的是一套鹅黄长衫。
刚到义城时,裴沅度命人新制了几套衣袍,一年四季的都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