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燥热随着日头的下沉而渐渐被抽走,树梢、鸦背、花尖上的金色完全消失殆尽后,瑱王府的轿子才慢慢悠悠地朝城西走去。
轿子后面,紧跟三辆驮着物品的大马车。
大约行进了半个时辰,只听外面小厮朗声禀告道:“瑱王殿下、瑱王妃殿下,前来恭贺柴大公子与阮大小姐喜结秦晋之好!”
话音一落,轿子再次抬起,入了庭院,直停在大厅之前。
轿帘缓缓拉开,一对青年男女携手走出轿子。
男子一身星蓝长袍,上面绣着白色的雄鹤,袖口和衣边有着用金线缀成的祥云;女子则是身着云水蓝的长衫,其上的雌鹤栩栩如生,金丝成柿,绣得极为精致。
“微臣,拜见瑱王殿下、瑱王妃殿下。”
“民妇给瑱王殿下、瑱王妃殿下请安。”
在场宾客恭敬地行跪拜礼。
段栖椋淡漠地点了下头,阮葶嫣开口道:“各位大人、夫人,请起身吧。”
阮谦与一妇人轮流说着客套话,引着这两位贵宾坐上了主座。
阮葶嫣没见过那妇人,但不难猜,她肯定是新郎官的姑母。
这位柴氏,年岁应该不过三十,平平常常的一张脸,施了粉黛也没什么出挑的地方。不过看她言谈举止,爽利又干练,也算是女子中的不俗一面了。
时间控制得刚刚好,新娘的花轿正好临门了。
按理说,大家来这都是看新郎迎娶新娘的,可自打瑱王夫妇落座后,宾客的眼睛便时不时得往他们身上瞟,好像他们才是这次婚礼的主角。
瑱王的名号虽说在京城是鼎鼎有名的,可他一直很少出现在人前,而今一见,别说是女子了,就连男子,也要被他的风度所折服。他的气质中有着与生俱来的隆重与典雅,冷面时充满了震慑感,但当神色松下来,则舒展得如同天上的云,缥缈似仙。
再看瑱王妃——不,准确地说,由于在场多为男宾客,最先注意到的其实是这名女子。
“如此美妙的人儿居然是阮家小姐!”
“小阮大人可真不够意思,同僚一场,也不早些与我们介绍介绍。”
“介绍了又如何?这位堂小姐可是圣上赐婚于瑱王殿下的,难不成你敢抗旨?”
“抗旨自然是万万不能的,但起码,早些相识,也能早些一睹小姐的风采不是。”
“哎,这不瞧还好,只瞧上一眼,我便觉得我那几房妾室真乃俗物也,俗不可耐!”
几个官品不高的男子轻声议论着,他们有的为阮恒的同僚,有些为新郎柴故的同窗,都是些血气方刚的青年人。
他们心中是对阮葶嫣容貌的仰慕和对未能有缘“采花”的遗憾,但对于阮恒来说,心底的情愫则复杂多了。
这种感觉是何时产生的呢?
也许,是在无意间破解二叔遗物中的秘密、偷偷溜到父母口中的“无谓之地”十惑庵,看到了那个抚琴畅笑的小尼姑后,悄然萌生的。
彼时,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然过了几年后,当一身海青装束的净念第一次踏入阮家大门时,他的念头便如暴雨将至的黑云,急剧膨胀起来。
他总说妹妹刁蛮任性,越是得不到的越非要得到,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一切的臆想都是枉然的,她必须要代替妹妹,只有这样,才能保全阮家。
如今看来,祖母的决策英明无比,大肃与渠鞮和亲的轩然大波必然会吞噬那位高高在上的瑱王。
到时候……到时候他便……
他狠狠地咬着牙,很庆幸自己没有继承父亲的优柔寡断,真是祖母的好长孙。
正在此时,却见家丁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匆忙说着适才发生的事情。
原来是妹妹阮珮湖嫌柴故踢轿门的动静太大,惊到了自己,正在外面闹脾气,不肯迈火盆。
他赶去了庭院,劝说道:“娇妹,里面宾客都到齐了,你若再拖下去,父亲和母亲难免会失面子的。”
“爹还怕失面子?”即便是隔着红盖头,阮珮湖的声音也尖利刺耳,“爹让我嫁给这个废物时已然颜面无存了!”
柴故听在耳中,脸色阴沉,闷声闷气地道:“我好歹也是个进士,哪里是废物了!”
阮珮湖叫道:“我说是就是!你就是废物!”
“够了!”阮恒再也没有耐心,抓住妹妹的手拉到墙角,“你闹够了没有!”
阮珮湖一把扯掉红盖头,“大哥!最受委屈的是娇儿啊!你难道不心疼娇儿吗?”
阮恒深深吐了口气,语气恢复了温柔,“娇儿,大哥当然知道你的不容易,可之前此事的利弊也都向你讲明了。你想想,柴故是不是最适合你的人选?”
阮珮湖虽智商不高,但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还是能吞下去的。
她娇滴滴地“哼”了一声,算是听话了,不由得望向自己的新郎。柴故这个人,相貌端正、脾气和善,确实和自己的性格算得上登对。
可目光流转时,落在了那坐在高位的青年身上,刹那间,夫君的百般好全部化为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