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过去，虽也被困倦裹挟，但程启锋始终战战兢兢，没敢怎么合眼。
他不断关注着张玥柠身体的温度、盐水的剩余量，还有她的睡眠是否踏实。
程启锋抬头看了眼时钟，已是凌晨一点，黑夜浓稠，针落有声，窗外是一团绵延的暗色，看不见天上的星。
又低头看着怀里，张玥柠乖乖地贴在他的心口处，睡得异常安稳。此时她的身体也总算有了些热度，她没输液的那只手紧扯着他的衣襟舍不得松开，他偶尔挪动一下身子，她便本能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再次抱紧他。
她事事逞强，但其实她根本没自己想象得那般强大，她毫无安全感的样子像极了松软温顺的小猫，可爱又可怜。
他窝心地笑了笑，握住那只纤细无依的手，看着她已然舒缓的眉目，听着来自她带着微微呢喃的呼吸声，又将手放在了她的小腹上，想着那个与自己紧密相连、密不可分的小生命...
他慢慢忆起她傍晚在打球时所有异常的举动，她所有的消极和不用心，她所有的让球和不救场，原来都是在下意识地保护腹中的那个小家伙。
程启锋悠长地呼出一口气。
哪怕眼下情况棘手，她现在的样子也格外让人心安。
大概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能感受到被她需要和依赖的幸福感，心口空洞被填补的满足也让他一度忘却了烦恼，只剩绵延不断的爱意。
她是他的氟西汀，他爱她是真的胜过爱自己，再多辛苦他都甘之如饴。
只不过这段日子，他对她过度紧张，才导致了动作变形。
大约十几分钟过去，身旁柜子上又一阵“嗡嗡”的震动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这一晚上手机上的各种提示音始终在此消彼长，此时又来了消息。
程启锋轻轻将垫在张玥柠脑袋下的手臂抽离，转了个身，伸出手去拿手机。
打开微信，正如自己所料，几百条未读消息占满了屏幕。
随手翻了翻，捡重要的看，刚才来的消息是吴赫。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简明扼要地发来一句：【睡了吗？有空回我电话。】
程启锋这才看到，几小时前打算回给吴赫的微信他只打了一半的字，之后吴赫又连续来过三条消息问及医院里的情况。
这个时间他再次联系，想必也是从大伙儿口中得知了张玥柠怀孕的消息。
看着怀中安睡的她，程启锋不舍惊扰，只给吴赫回了文字：【明天回电，现在她在我旁边睡着，不太方便吵她。】
对话框上方很快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几秒后，吴赫的消息回了过来：【薛祥他们说得太乱，也没解释清楚，老张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程启锋大致解释了几句，吴赫无奈安慰道：【你先安心，把她照顾好，等她醒了你们好好聊，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末了，他又加一句：【切记，别再吵架了。】
程启锋兀自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是我该死，这种错我绝不可能再犯了。】
吴赫：【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没想明白。】
【你俩最近一次见面不就是上个月在墨尔本吗？】
程启锋：【是。】
吴赫：【那你当时回来之后一脸苦大仇深，不说没和好吗？如果是这样...】
【她又是咋怀孕的？】
程启锋想了想：【这事吧，一两句话还真解释不明白。】
吴赫：【......】
下一秒，他用一句话总结了两人：【你们这俩祖宗简直变态。】
看到这句，程启锋不禁弯了弯嘴角，回了个表情过去。
吴赫：【行了，你也赶紧休息，别把自己的身体再拖垮了。】
程启锋：【嗯，我没事，放心。你啥时候回？】
吴赫：【周六上午到，等我回来就去医院看你们。】
程启锋：【OK，回来再说吧。】
结束了跟吴赫的对话，程启锋又继续往下翻，看见了两小时前来自宋正海的消息。
【启锋，你们那里现在情况如何？】
【这几日的工作汇总，老李已暂时交给孟霖负责，让玥柠先好好静养。有什么情况，记得随时联系。】
程启锋恍然，下意识地拍了拍前额。
他今晚的所有心思全在张玥柠身上了，连李国亮的嘱托他都忘在了脑后。
稍稍正了正身子，他赶紧回复了宋正海的消息：【实在抱歉，宋指，现在才看到您的消息。柠柠这两天身体不便，我留在医院照顾她，如果您那边有工作可随时交代我，我替她完成。】
对方也很快回复：【好的，你最近要辛苦了，启锋。】
程启锋：【没事宋指，应该的。】
此时的宋正海刚好需要一张数据表，就存在张玥柠的邮箱里。
程启锋蹑手蹑脚地下床，在她包里找到了她的手机，点开邮箱，熟练地编辑好宋正海所需的资料，按格式转发给了他。
硬撑着将邮件发出之后，张玥柠手机仅剩10%的电量终于没电自动关机，他顺手去她包里准备翻找充电器，却无意间在夹层内翻到了一沓白色的纸张。
他好奇地打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张上海医院的孕检化验单，原本心绪平静，直到他翻到了后面一张单子...
纸张上的字让他又一次僵在原地。
和这些化验单夹在一起的，是一张人流手术预约单，最下面签名栏上的字体熟悉又隽秀：张玥柠。
那一刻，世界好像被抽成了真空。
程启锋的瞳孔不由地放大，抓着单子的手也很明显比今晚拿到她血检报告单时颤抖得更加厉害。
原来她一早就要舍弃这个孩子，甚至还不打算告诉他！
北京冬夜的凌晨时分，窗外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程启锋的一双眸也黑得发沉。周遭环境里的寂静让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飞速加快的心跳声，脊骨如冰雪上冻般一节节地硬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