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鸣鸢记得,她的婚礼是一个初冬的傍晚。 初雪的季节鹅毛纷飞,天地间银装素裹,美丽极了。 那一日的房里的炭火烧得极暖,英妃娘娘亲手为她穿上嫁衣,忍着眼泪为她送嫁。 送嫁的队伍排成一条长龙,在银白色的天地之间,划开一条夺目的红练。 红妆十里,队伍从宫门出发,一路往新落成的公主府。在震天的吹打声中,沈鸣鸢偷偷掀开盖头的一角。 满目都是鲜艳的红。盖头是红的,嫁衣是红的,轿子的内衬也是红的。 那个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再过一个时辰,她就要脱下这身嫁衣,奔赴战场。 大盛的公主,有逃不脱的命运。 用婚姻缔结与南梁北周的和平,对大盛而言,已经是三代传统。 几乎每位皇帝的长、次两位公主,不论嫡庶,都难逃这样的命运。 五姐远嫁北盛,沈鸣鸢则被送往南梁。 据沈鸣鸢所知,南梁皇族里,适龄的皇子只有老皇帝的幼子陆文奚——那是个自幼在战场上长大、杀人不眨眼的修罗。除他之外,最年轻的,也比沈鸣鸢大了不少。 矮子里面选将军,沈鸣鸢认命地想:也只能这样了。 没过多久她就得知,求娶大盛公主的,是南梁太子。 南梁的皇帝已过天命之年,太子也老大不小的了,此番是续娶。沈鸣鸢若是嫁过去,等于又给自己找了个爹。 然而大盛国力原本就强于南梁,若是嫡公主出嫁,必要嫁入正统。 六十三的皇帝,三十九的皇太子,十二岁的皇太孙,沈鸣鸢总得挑一个。 沈鸣鸢不想出嫁,她想出家。 一应事务都已准备齐全,就等两国商定婚期的时候,南境传来密报,南梁宫中有变,太子被废,迁出东宫,囚于别苑。 和亲之事暂时搁置。 到底是亲生母亲最疼女儿。借着这几个月的空窗期,柳皇后暗中操办着,将沈鸣鸢和卢绍尘的婚事定了下来。 这几乎是大盛建国以来,最仓促的一桩皇族婚事。 沈鸣鸢甚至没有来得及打听这位卢小公子的人品,就被盖上盖头,塞进轿子里,送往还没有完全竣工的公主府。 沈鸣鸢虽是女儿,却自幼对朝堂之事有着浓厚的兴趣,她完全能体会到母后一石二鸟的殚精竭虑。 南梁内乱,沈鸣鸢婚事骤变,若是南梁宫中稳定下来,必定旧事重提——还得在六十岁的老头、四十岁的大爷和十二岁的孩子里挑一个。 她非得在这几个月里匆忙嫁人,才能逃脱这样的命运。柳皇后这般考虑,是为她好。 柳氏世代文臣,虽与官居兵部的卢家有亲,但一层总是太浅,这场婚事里,柳皇后也有自己的打算。 至于识人不明、引狼入室,以致前世的沈鸣鸢惨淡收场,那确实是很多人都未曾意料到的。 坐在轿子里的沈鸣鸢,虽然不知道对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但多少郎才女貌、年龄相仿。 那时的她,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送亲的队伍前脚送出皇宫,前线的战报后脚就落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陆文奚挂帅出征,越过两国边境的三山两河,直逼永宁关而来。 天枢军主帅阵亡,群龙无首,若是再无对策,永宁关失守,大盛南缘将危。 四皇子远在京外,皇帝急召褀王和祐王入宫,这两位殿下却都不约而同地生病了。 陆文奚年纪轻轻,却是南梁战场上的一个传奇,没有人想正面与他为敌。 就算勉强保住一条命,也必然被打得节节败退。 两位皇子争夺太子正是胶着的时候,谁当了败军之将,谁就提前在这场夺嫡的角逐中出局了。 皇帝身体本就不好,被这事急得连吐三口血,一向温婉可人的宁贵妃去宽慰,却被骂出祥龙殿,在雪地里罚跪了半个时辰。 也是跪在殿外的她,眼睁睁看着柳如烟那个女人冒着风雪匆匆进入祥龙殿。 出来的却是跟随皇帝多年的乔良。 大雪纷飞的天气,乔公公连棉袄都顾不上换,穿着一件薄零零的夹衣,捧着一封黄澄澄的诏书,带着一队凶巴巴的侍卫,一路朝宫外去了。 圣旨到的时候,沈鸣鸢正在拜天地,还没来得及拜高堂。 满堂宾主,被一群来势汹汹的飞龙卫吓得不敢出声。 隔着红彤彤的盖头,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她认出那是乔公公。 听到一句“南境急报,沈鸣鸢接旨”,她不敢耽搁,掀开盖头,撩起鲜红的嫁衣,跪在传旨的队伍面前。 寒风夹杂着雪片,往大门洞开的喜堂上灌。红艳艳的喜烛被吹得明灭不定。 沈鸣鸢听得清乔公公宣旨的声音。 却听不懂。 乔公公说:“诏曰,南梁贼寇进犯,天枢三军无主,着封沈鸣鸢为天枢主帅,即刻前往南境抗敌。时限一刻,若有耽搁,军法处置。” 一刻钟的时间,只够她脱下嫁衣,拿上雪凝,骑上乌骓。 傍晚成婚,黄昏拜堂,她一骑绝尘,离开洛京南城门的时候,天幕才渐渐沉下来。 她什么都没有带走,带回的却是南梁的和书,和那个几次兵临永宁关的陆文奚。 她带回了和书和质子,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皇帝冷眼看着这一切。 身为一国之君,他必须掌握权衡之术,在文武百官、勋戚皇亲之间玩弄手段。 沈鸣鸢毫无根基,为了卸掉她手上的兵权,她的亲人甚至不惜陷害于她。 若不是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