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三爷语塞了。 他原本是想试探对面的女人,却没想到这个宋姑娘反而举重若轻地爆出了他的家底。 他手里的粮食,差不多有十一万九千多斤,和宋姑娘给出的量,只差了一个零头。 ——这位宋姑娘不显山不露水,却轻而易举地抽出了他手里的底牌。 若是自己拒绝合作,那就是以宋姑娘为敌,以何家的家底,就算斥巨资拉来这堆粮,再赔本卖出去,也是经得起的。 他那十万多斤粮就只能烂在仓库里,再无出手的机会。 那时候,何家若是想要从他手里收粮,就不可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坐着谈价格了。 商战最重要的就是知己知彼,若是何家不知道他手中有多少粮,也不敢贸然千金一掷跟他对着干。 可是他的底牌,在何家眼中却是一张明牌,何家完全可以根据他手中粮食的数量,制定专门的对策。 待压到血本无归的那一条线,他只能跪着求何家收走自己手中的粮食了。 只是…… ——十二万斤粮食,这个准确的数字,她到底是如何算出来的? 乔三爷现在已经不敢再怀疑眼前女人的身份。 ——若不是深谙此道,又怎会给出这样精确的数据呢? 他看向宋姑娘,眼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凛然之气。 沉默了良久,才叹一口气:“姑娘且开口吧,要收多少?” 沈鸣鸢停在乔三爷面前,浅浅笑了笑。 “三爷莫急,总得带小女去看看品相吧?若是掺了沙子长了蛾子的劣质粮,小女可不敢收。” 沈鸣鸢被带着往仓库走,老杨跟在后面,说什么也想不清,为什么自家公主说了两句话,这个不好说话的乔三爷立马变成了孙子,乖乖带着他们去粮仓。 往后院走了一截,他终于忍不住,拍了拍司徒信。 他不喜欢这个男人,确切地说,长得好看的男人他都不喜欢。 但是眼下,他只能低三下四地来请教。 他拍司徒信的肩膀,还没有来得及问,司徒信却好像已经了然他的问题。 他附在老杨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十二万七,是根据南鼓去年所交粮税反推的,粮税那个东西,户部的档案里随随便便就找到了。” 他没有明说沈鸣鸢是如何将兖州诸县的粮税数据装进脑子,也没有解释从掺杂了水分的粮税中反推一个县镇岁收,是一通多么复杂的计算。 至于沈鸣鸢从李虎交代的信息,和刚才在粮铺门口所见,判断恒源号收尽了县镇附近的粮食,就更不必向老杨细说。 他只说:“说了你也听不懂,总之你知道这个数字是算出来的,而你家公主她很厉害,这就够了。” 老杨本来看司徒信不爽,此时听到他夸自家公主厉害,又觉得这人慈眉善目了起来。 若是搁在平常,他不会再多嘴,眼下却忍不住补了一句: “你这小子说话倒是中听。” 他再看向司徒信的时候,眼中少了几分敌意。 他自己是个粗人,浑然不觉,却没想到司徒信已经将这份变化看在了眼里。 司徒信浅浅一笑:“杨叔这话见外了不是,在那位手下当差,哪有不拜服的道理?” 沈鸣鸢被吴掌柜和乔三爷引着往库房走,没听到后面那爷俩的嘀嘀咕咕。 她目不斜视,做足了一副宋大小姐的派头。 吴掌柜对她颇为殷勤,一路上若是有石阶,必定会哈着腰提醒。 他们绕过粮铺的正堂,往后院去。路上却匆匆忙忙跑过来一个素衣小婢。 乔三爷陪笑着,道了一声“失陪”,就被小丫鬟拉到了一旁。 两个人咬着耳朵嘀嘀咕咕说了一番话,乔三爷再回到沈鸣鸢面前,给吴掌柜递了一个眼色。 他们走到后院的一个三岔路口,沈鸣鸢原本以为是要往东边走,却被吴掌柜拦住。 吴掌柜说:“宋姑娘留步,东院是大家伙吃喝休息的地方,若是遇上未洗漱穿戴的男人,难免冲撞,我们从西边绕过去。” 沈鸣鸢狐疑地往东边望了一眼,回过头去寻身后的司徒信,司徒信立即会意,微一点头。 沈鸣鸢笑着跟吴掌柜搭话,跟在乔三爷的身后一起往西院走。转弯的时候,她用身体掩盖住了这两个人的视线,司徒信就趁着这短暂的盲区,迅速消失不见了。 西院确实是粮铺的库房,稍稍走近就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着的面粉颗粒的味道。 由于面粉易燃,这里到处张贴着“严禁明火”的告示。 恒源号所售,既有白面杂粮面,也有粟米黍米,还有未加处理的麦粒,几乎涵盖了兖州一带所有的粮食种类。 自前朝开始,随着石碾的普及和研磨技术的推广,小麦渐渐取代粟黍。到如今,家家户户都开始吃饼,对麦粉的需求也就水涨船高。 然而,小麦收割之后,需要进行研磨一类的二次加工,对存放条件也有很高的要求,所以只有大粮铺才能做得起大规模的交易。 也最容易产生垄断。 吴掌柜取了钥匙,打开库房的大门。 沈鸣鸢越过他的身子看去,瞄到库房中的情景,却紧紧地皱起了眉。 她原本以为仓廪之中应该满是各类粮食,可是无掌柜打开的这件库房,却是空空如也。 库房中只堆砌着百十来个麻袋,看上去不过只有千八百斤。 方才交谈,明明已经谈到了一万多斤粮食,怎么眼下乔三爷又改了口呢? 沈鸣鸢犹在疑惑,乔三爷已经面带赧色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