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来到青衣坊巷口的水井前,已经是满脸黑灰。 水井前挤着密匝匝的人,手里拿着水桶水盆,各式各样取水的工具。 可是没有一个从水井里面打上水的。 张顺平日里在京郊的工地做活,有一把子力气。 他将手里的水盆扣在脑袋上,左右一分,就把挡在自己身前的几个人推搡到一边。 越过厚厚的人墙,他看到水井的边上,守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兵丁。 他们的手里拿着长矛,此时正直直戳在前方,人们不敢上前,只能在他的身前围出一个圆。 张顺本以为挤到前面就能打上水,可是看到眼前的一切,却愣在原地。 他拉过旁边的一个街坊问:“怎么守上大兵了?还不给打水?” 街坊被怒目圆睁的兵丁吓得不敢说话,悄悄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是隔壁国子监过来的,说是这口水井供贡院取火专用,不让咱们用!” 青衣坊的这口水井,离贡院最近,平日里街坊来这里取水,国子监也来这里取水,大都相安无事。 可是如今火势凶猛,四处都是滔天火海,若是没有水用,家宅必定会被烧成一片废墟。 张顺一听这话,转身就要往下一处水井去,却被街坊拦了回来:“没用的,都被守上了。等着吧,每捞十桶,有一桶是咱们的。” 隔壁家已经是一片火海,不少火星也溅到了张顺家的茅草屋顶,若是无水灭火,不消片刻,家里就会被烧成一片废墟。 若只是房子烧了,他有一身力气,一切还能重来。可是家里还有一个下不来床的老娘,若是房子真被烧得一干二净,老娘跟他风餐露宿,过不了两日,就会病发丧命。 这哪里使得? 他刚刚上房扑灭火星,已经是满头大汗,此时听到这话,更是着急。 扯着嗓门问:“他们贡院的命是命,咱们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 眼看着水井里的水一桶一桶地被打上来,却被国子监的侍卫提走,去救贡院的火。 张顺急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我家老娘还等着我回去救火呢,我得打水回去灭火啊!” 周围几个街坊听到这话,有一个也急着说:“我家的存粮都被火烧干净了,若是来不及灭火,这以后可还吃什么啊?” 又有人说:“什么时候了,先保命,再想着吃吧!” 人群中骚动了起来。 青衣坊是火势最严重的,有几户民居已经完全陷入火海之中,剩下的也大都有局部的火势。 各家院子里虽有水缸存水,可是这么大的火,水缸里的水根本不够用。 再出来打水,却发现青衣坊的五口水井都被官兵占用了。 这可如何是好! 想起瞎眼的老娘在床上茫然地乱摸,嘴里叫着“顺子,顺子,你去外面看看,哪里来的焦糊味”,张顺就觉得气血上涌。 他一时也顾不得官兵的长枪,顶着水盆就冲了上去。 “给我水!”他怒不可遏地说,“我要水,我要救人!” 他眼睛圆睁、目眦尽裂,整个人像一只发疯的狮子。 被他的情绪感染,人群里不少人也都挤了上来,纷纷叫嚷着:“我们要水,我们要救人!” 他们一开始还是胆怯的、不确定的。 但后来应和的声音越来越多,这些街坊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最后汇成同一道雄壮的声音: “我们要活!” “我们要活着!” 远处是熊熊烈火,空气里弥漫着炙烤的焦糊气味,巷子上空还有弥散不开的黑烟。 围住水井的人们将守井的官兵围在其中。拿枪的官兵没见过这架势,不敢随便乱动,只能挥舞着手里的长枪,吓唬围上来的众人。 张顺却往嘴里呸了一口吐沫,他抢了两步上前,反手将长枪夹在腋下,用力一折,“咔嚓”一声,木质的枪杆断成了两节。 他将枪头的那部分握在手里,反而逼向守井那人的胸口。 嘴里骂着:“让开,老子要打水!” 官兵被他的模样吓得不敢说话,直往边上让,但他很快发现巷子的一头,有几个帮手带着木桶木盆来打水。 小兵眼睛一酸,流出眼泪来:“队正!你要为小的——” “咚”! 他话没有说完,张顺就觉得胸口像被千斤巨石砸中。匆忙赶来的那个队正,像一道闪电一样来到他的身边。 这人是正儿八经的练家子,只当胸一拳,就把张顺打懵了。 他膝盖推进张顺的腘窝,张顺腿一软,当即跪在地上。 队正同时拧住他的手腕,只听到“呃啊”一声惨叫,他手里的半截枪杆应声而落。 街坊被此情此景骇得鸦雀无声,随着队正的目光扫过来,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退了半步。 张顺瞬间被这人制服,也不敢像刚才那样张牙舞爪。 他又一次想起老娘,心头一酸,哭了出来:“兵爷,我家有八十岁老母等着我回去救火,你就行行好,给我一桶水吧!” 那位队正急着招呼手下取水,没跟张顺多说,见这人服了软,立即回头去张罗打水的事情。 张顺的身上没有了束缚,忍着疼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咣咣咣”地砸粗粝的地面。 没过多久,额角已经是一片血污。 他哭着说:“我家老母身染重病,活不了多久啦,求求军爷开恩,救救她吧!” 水井里的水一桶一桶地打了上来,“哗啦”“哗啦”地倒进队正手下那几人手里的木桶木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