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油灯,亮度不及月光,熊熊燃烧的篝火倒很明亮,但烤得人不舒服。我往后挪了挪远离热源,伸直手臂把肉串放在火上烤熟。祝雨干脆坐在地上,摆弄起篝火旁的架子来,想着怎样物尽其用。
晚风和涌动的热浪相遇后,被热浪推向了远方。我坐在木墩子上,耳侧传来间间断断的风声,火依旧烧得旺,看不出丝毫受风影响的迹象。
上午那只兔子还在树林里自由奔跑,晚上就进了我的肚子。尚在天宫任职那会儿,每每见到嫦娥仙子总要上前搭话,嫦娥总把我的手放在她怀里的兔子身上,夸赞她的玉兔毛发如何温暖柔顺。然而在我看来,还是上了菜桌进了胃的兔子更暖和。
这种时候如果再有一壶酒就更好了,可惜在集市时没想起来,现下只能就着兔肉喝些清水过过酒瘾。
祝雨倒是挺懂事,知道顺着我的眼色添火加肉,他自己没吃几口,光顾着往我手里塞吃的。
“师父,给。”
我瞧他在火边大汗淋漓,不禁有所动容。回来以后他没再提起瘟疫的事,可能是怕我不高兴,也可能是经过我的劝导后有了新的思考。
人性就是这样,讣昭不是什么谁都能当的,当上了也就离死不远了。
我把手里的几根烤串推回他怀里,以一种语重心长的长者语气对他说,“祝雨啊,今天走了一天没见你怎么动嘴。”
祝雨干净的脸庞在火光中闪烁,一时受宠若惊,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难为情的样子像是我给他出了道难题。
“师父,我不饿。”
我不管不顾,强行把烤串塞进他手里,“让你吃就吃。”
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树林里的虫鸣交相呼应,习习夜风在竹林里飘荡,把簇簇的竹叶打翻。映在我眼底的,是祝雨被风吹散的短发,以及被火光点燃的明亮瞳孔。
祝雨艰难咬下烤串上的第一块肉,观察着我的反应,“师父……”
“怎么?”我拿着一根树杈子捣弄枯木燃烧后留下的灰烬,无谓地回应道。
“您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噢。好像有这么回事,这重要吗?”
还住在天上的时候,他们叫我祜玄,名字不是我取的,我本身不喜欢这个名字,且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一是方便人称呼,二是方便人记住。总之,都是为了方便别人,而不是方便自己。
我无所谓称呼,更无所谓记住。
“当然重要,名字……”名字固然重要,但祝雨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以后别人问起您,我总要告诉他们您是谁。
“没关系,我不在乎虚名。”
我已经做了上界的污点,这点凡世俗名比起我带给九重天的耻辱算得了什么?
“我吃饱了,你明天记得起来早练。”我从石头上站起来,拍拍屁股,又伸了个懒腰,“睡觉睡觉。”
祝雨望着我的背影,怯怯地说了声,“师父……谢谢。”
“谢什么?”我转过身,饶有兴趣地看着火光里的他,在我面前他总是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我。
“谢谢您今天拉住我。”
我觉得好笑,反问他,“我当然得拉住你,不拉住你我怎么跟祝家交代?”
“嗯,我知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感谢您救了我。”
这番话不像是从一个九岁孩子嘴里说出来的,祝雨比和他同龄的小孩儿要成熟得多,他一直听话懂事,学东西学得也快。我很难想象祝雨这样懂事的孩子,竟然会差点被亲生父亲杀死。
回忆起第一次见他,总觉得当时的印象不太真实。裂痕一般的雷光像要把苍穹劈开,轰隆的巨响打在天边震耳欲聋,瓢泼大雨自茅草顶落下,在泥土地面聚成了一洼小水塘,如果头顶的茅草被积水压断的话,准能从窟窿里看见外面的黑夜。
他身上有血,脸上、手上、衣服上到处都是,似乎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血水,血水就这么淋在了他身上。
房间里仅有的木床上躺着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睁大了眼睛,黑色瞳仁是一颗黑点,眼白才是它最主要的颜色。画面是惊悚到让人不寒而栗的,但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类似的情景我已见过太多次。
天火明刚走不久,我翻箱倒柜找出一只小板凳,坐在上面审视起躲藏在床底的他。
混合血液和泥土的脸脏兮兮的并不好看,何况他还缩紧了的身体把自己团成一团,因为刚刚失去记忆,眼里还有些迷茫无助,但我依然能感受到他安放在我身上敌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