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毅处理过流云,也去简单清理了一番。急惶惶折返回来时,沈澜正专心批复影卫传来的信报。
最初的惊吓,见到人苏醒的惊喜都已散去,方明毅心里现在只剩后怕。
他上前夺过沈澜手中的笔,盯着乌发映衬下近乎惨白的脸,没好气道:“你还真是作的一手好死,还不赶紧歇着?”
他们关系匪浅,方明毅又略长两岁,私下里都是把沈澜当弟弟看。平日里带着担忧的唠叨不计其数。
沈澜早已听惯,对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别说挪去床上了,连眉毛都没动半分:“我有分寸,现在还死不了。”
方明毅听了更生气,握着拳头嚷说:“你有分寸,你死不了。合着阎王他老人家见了你,都要绕道走呗?!”
沈澜不悦蹙眉:“方将军火气怎这么大?同夫人生龃龉了么?”
在他眼里,方明毅就是个大炮仗。长得很喜庆,可一旦点着引芯,立刻炸给你看。而爱妻徐鹿鸣,正是其最易燃的那根。
以往他用她来转移话题,屡试不爽。这次却出了意外。
方明毅非但没有被他带偏,反而猛一拳砸在桌面。紧接着狂轰滥炸起来:“你上个月将云千鹤支走,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若是他在,你早好清了。
如今又大半夜一个人溜去跑马吹风,你身体什么状况,心里没数吗?万一倒在半路,尸骨都没处寻。
你说你要死在战场,那是为国捐躯英勇壮烈,这样糟践又算什么?
八月十五,家家户户都盼团圆,和和美美。你却孤零零死在荒郊野外,我们岂不是往后都不得安生……”
大炮仗炸过头,开始涕泗横流。
哪怕对方是个美娇娘,沈澜都未必吃哭闹这一套。换做比他还魁梧的大汉……
沈澜实在不忍直视,掏出巾帕砸在他大脸上:“闭嘴。我还喘着气呢,你不妨留着等吊唁时再哭。”
方明毅想到吊唁,更是伤心欲绝,捂着脸泣不成声:“刚才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万一你要是真撒手去了……”
他抽空从掌缝看一眼沈澜:“我倒也不是咒你,就是突然记起阿卓当年……你毕竟也是我弟弟,我——”
“差不多得了。”沈澜扬声将他的话截断:“方贵妃是你姑姑,是我表嫂。论起来,我算是你表叔。”
方明毅错愕。
不过被打了好几遍岔后,心也算是生生被按进肚子里。确认眼前人还全须全尾存在着,也就收了满腔意在关怀的责怪。
努力平复后,他甚至不忘回嘴:“没大没小。你爹和我爹是袍泽,你和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咱俩得这么论。还有啊,我跟鹿鸣感情好得很,不可能吵架!我看你就是嫉妒,你个老光棍!”
沈澜被那句直白的老光棍气出笑来:“嫉妒。贤侄夫妻恩爱,儿女双全。这么好福气,当然嫉妒。”
他嘴角虽然提起,眼中却滑过一丝悲伤的涟漪,但两汪深潭很快宁静无波。
方明毅并未察觉。转去盆架,掬水净脸:“那也别光羡慕啊。军中都传你不近女色,漠若神佛。你倒是拿出行动,下凡走走。说不定福气比谁都高。”
随意擦干水珠,回身又道:“你比靖宣大了七岁,别到时他都有娃娃了你还单着。仗打完了,大帅也该成家了吧?”
沈澜淡淡纠正:“六岁零九个月。”
方明毅被噎得无言,笑意凝固:他说那么一大堆,重点是这个吗?
沈澜移坐到茶案旁,趁机将烧到他身上的话题带远:“听谭叔说,方家欲与孟家结秦晋之好?”
方明毅有了操心的新对象,果然将他放过。大剌剌坐在对面,一口闷了沈澜递来那茶水:“是。但你也知道,靖宣那棒槌性子又直又硬。孟姑娘常年病着,难免娇气柔弱,只怕过不到一起。”
沈澜提壶替他再续上一杯:“她不娇弱,可爱得很。”
方明毅正叩指盯着水流,听了这句,猛然抬脸。他还以为沈澜当真开了窍,准备动凡心。可那双眼还是冻得死死的,瞧不出任何情愫。
沈澜也意识到这形容有些亲密。垂首浅啜了口茶,不露痕迹遮掩过去。
浓茶在炭火上温得过头,有些犯苦。
他微微皱眉,将杯盏放下:“这是云千鹤原话。她幼时一直在春风谷调养,也认了位神医做师父。论辈分,云千鹤是她师叔,我听他提过不少她的事迹。”
方明毅不疑有他,点点头,继续打探道:“沈孟两家不也素有交情,你可与孟姑娘打过交道?”
“见过两次。”
沈澜答得随意。方明毅却觉得他不仅见过,还记得次数,显然是上过心。心里对谭飞那句有旧情,也就信了七七八八。
照这情形,极有可能还是一见钟情的戏码。他朝沈澜凑近些许,追问:“那你觉得她可爱吗?”
沈澜垂眸,没有立即作答。修长手指轻点桌面,像是思索回忆。
方明毅安静又期待地等了好一会,他才终于启齿:“算是胆大包天。她一贯无拘,有孟侯爷安排在前,婚事亦可由自己做主。且她,未必愿意回京。”
稍作停顿,正色补说:“但若这门亲能结成,对两家都是极好的。”
方明毅嘿声一笑,八卦之心简直压都压不住:“那对你呢,你和她不是还有过旧情么?难道舍得将她拱手让人?”
沈澜心知是谭叔漏音。
他轻挑下眉,却没顺着他话往下接,而是不咸不淡反问:“我的旧情,方将军不是都清楚吗?何曾有她?”
方明毅哑然。沈澜口中的所谓旧情,不止他清楚。大胤几乎人尽皆知。
前前后后共三段赐婚。除去抗旨退亲的徐家小姐尚且幸存于世,另两位未婚妻都已香消玉殒。
这些轶事早伴随沈澜“嗜血修罗,天煞孤星”的恶名远播。但方明毅知道当年实情,想到的,当然不是子虚乌有的克妻传言。而是圣上不厌其烦的关怀。
是了。
他若是真与哪位姑娘有情,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在男女一事上毫无动静。甚至传出龙阳之好这等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