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娘子开了口之后,甚至不用徐简与单慎询问,一桩接一桩,自己就往下说了。 书案旁,师爷奋笔疾书。 “他和干爹往来多了,叫他那位夫人发现了端倪。人家眼力好,一眼就看穿了干爹的身份。” “好像是夫人劝他莫要与干爹扯上联系,以免祸害家业,朱骋却怕她说道出去,想方设法要堵她的嘴。” “干爹见多识广,给了他方子,让他添到夫人用的安养药汤里,谁知道朱骋是个怂的,药量没有下足,夫人倒了又没完全倒,最后他只好继续添补,把夫人弄成那样子。” “将心比心,我都可怜他夫人,整整八年了,就这么吊着命,没得一个解脱。” “外头还说朱骋对她多么多么好,这么都不放弃她,哎呦笑死我了,朱骋说这些也不脸红。” “英国公府里头能有几个良善人?好像这么说也不对,躺那儿痛苦的又不是他们,得美名有份就行了,睁只眼闭只眼的事儿。” “也只有女儿心疼她,朱骋那狗东西也不知道是上辈子攒了什么福,能有这么个心地善良的女儿。嘴上说得狠,处事却温柔,她有时候来我那儿,就这么看一会儿,我是挺可怜她的。她什么都不知道,若知道是她爹对她母亲下的手,不知道还能剩几分温柔……” “干爹让我盯着朱骋,有什么好盯的,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敢往外头说害了妻子吗?” “那两箱金砖是干爹说的,他让我们去挖,可不是我见财起意,我这种低贱命,有一点金子打几样首饰就很满足了,哪里敢肖想金砖,还是两箱。” “谁知道干爹是怎么想的,埋了那么多年,早不挖晚不挖,偏要这时候去挖,但凡他早些说,老实巷烧空的时候就能动手了,何至于赔在高安手里。” 王娘子东一段、西一段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也没有一个顺序。 师爷一笔一笔记,心里沉甸甸地很不舒服。 他这辈子,记过鸡毛蒜皮的邻里口角,也记过一言不合砍人全家的凶案,还险些记出了香艳的话本子,也有稀奇古怪、听都听不懂的妖啊魔的胡说八道。 见得多了,原本是听什么口供都能接受了,但今儿就是不舒坦。 迅速看了单慎一眼,见府尹大人亦是沉重,师爷想想,大抵与他是一个状况。 他们都是做了父亲的人。 他们都有女儿。 他的女儿已经嫁了,单大人家的小千金待字闺中,但作为父亲,一想到女儿极有可能遇到个朱骋那样的狗东西,能舒坦起来? 八年啊! 会试次次不中,都能考三科了! 这还没算上开恩科呢! 徐简又听了会儿,淡淡开口:“说了这么多了,不妨再多说说你那干爹。” 也是巧了,咕噜噜一声,王娘子的肚子叫了。 她的眼珠子一转:“大老爷们,牢饭一股子味道,没吃饱哩。” 单慎是个懂变通的。 王娘子只要老实交代,给一顿好菜又有什么关系? 衙役出去了一趟,很快就置办好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另有一碟炒菜,还给切了盘羊肉。 单慎愣了下,忙压着声与徐简道:“以前可不照着这个来。” 他们顺天府,没有那么阔绰。 衙役被叫来解释:“那是朱四老爷剩下的,白切羊肉看着干净,倒了可惜,反正他们一张床上歇觉,应是不介意。” 朱骋肯定不吃牢饭,但英国公府怕他吃不惯衙门的大锅饭,自家送了饭菜来,衙役检查过后才给送进去。 王娘子盘腿坐在地上,吃得津津有味。 “牢饭难吃?也是,你这几年跟着朱骋,吃喝上总归不亏,”徐简状若随意,“你儿子吃什么了?” 王娘子抬头睨了徐简一眼,似是在琢磨他的话。 徐简却没有从她的反应里看出一丁点对孩子的关切。 想了想,他又道:“要不要给你儿子也送点吃的?” 几子上的吃食量足,王娘子确实吃不完,便没有拒绝:“随便给他装一点吧,他年幼也吃不了几口。” 这一下,不止徐简听出端倪了,单慎与师爷都连连皱眉。 寻常来说,当娘的哪怕饥肠辘辘,都会惦记着孩子一口饭。 当然,天下之大,就有不爱孩子的母亲也不稀奇。 衙役装了些吃食。 似是没兴致等王娘子吃完,徐简起身走出屋子,背手站在廊下吹风。 等衙役经过时,徐简叫住了人,低声吩咐道:“问一下那奶娘,孩子平时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 单慎也出来了,听了这话,斟酌着道:“国公爷的意思是,那孩子不是这外室生的?” 没等徐简回答,单慎摸着胡子,又自顾自往下分析:“不应该吧?就她那张什么都往外倒的大嘴,她要是替朱骋养个与她不相干的儿子,她早就叫起来了。” 徐简轻笑了下,对单慎的形容十分认可。 “我原也没往这处想,刚刚灵光一闪,”徐简道,“多问两句,也没有什么损失。” 不多时,那衙役就从牢里回来了。 “那孩子不吃羊肉,”他说着,冲里头筷子不停的王娘子撇了撇嘴,“当娘的连孩子吃什么、不吃什么都不知道吗?那奶娘倒是挺清楚的,还以为衙门照顾孩子,愿意给几口好菜,就仔细说了忌口。” 徐简有数了。 又等了一刻钟,王娘子才算吃完了。 单慎道:“肚子填饱了,该说干爹了吧?” 王娘子说了,东拉西扯的,却没有一句重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