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你舅快要不行了。”电话那头传来呜咽声,“你回来一趟吧。”
“苏总,您看一下这份文件。”
“好,我看看。”
“苏总,明天上午会和华瑞医疗的代表有个聚餐。”
“我知道了,你准备一下。”
“通知上午十点五楼会议室开会。”
“知道了。”
一个早上苏舟脑袋抬起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批待签的合同,接不完的合作方电话,人已疲惫不堪。最近工作量属实超标了,连他都有些吃不消。
忙活大半天,水都难喝上一口。
刚得闲,周一来电话了。
“怎么了?”电话传来隐约的哭声,他按住后颈的手慢慢放下,脸上写满忧色。
“我要回家——苏舟——我舅舅不行了。”周一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弥漫着悲痛和恐惧。
苏舟整理好手头待办的事项,而后霍然起身。
“好,我马上回来。你在家收拾好行李,我们马上就走。”他急匆匆批上外套,拿好手机和车钥匙准备出门。
助理又抱来一批文件,苏舟指指桌子,“放我桌上。”撂下一句话,人就出了办公室大门。
“收拾好了吗?我们走吧。”苏舟去牵周一的手,惊觉她整个人抖得厉害,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矮着身动作轻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泪,“不要怕,我们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周一没说话,好像被抽掉灵魂的泥偶,木木然点点头,“走吧。”
走时机场飘洒着小雨,飞机穿破云层,又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霞光灿烂,白云叠叠。
周一头抵着玻璃,视线随云层翻滚,回忆起过往。
18岁高考后失利,没有舅舅的帮助她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早早嫁人,洗衣做饭,生儿育女,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属品?还是成为社会的快销品,清醒又麻木的活着。
梦中的武夷山绵延不绝,看不见尽头。
再次回到这里,像大梦一场。
在那样激烈的争吵后,她已经有八年不曾回来了吧。
舅舅家中式复古小院在一众低矮平房中格外显眼,像是才翻新不久。道路两旁栽种着波斯菊,开得正盛。
唐红早已等在门前,穿着一套素净的亚麻色套装,苍白着脸,佝偻着腰,与记忆中那副总是怯懦不敢看人的样子没有太大差别。
看见周一回来了,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欢喜,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止住了相迎的脚步。
苏舟卸下行李,拉着周一的手上前,叫道:“妈。”
唐红红着眼眶点点头,让开了路,指了下里屋,“快进去吧。”
周一看她一眼,终是没有说什么,和苏舟一同进了大门。
循着旧时的记忆,周一径直找到了里卧,小时候她经常钻进这间屋子躲猫猫。
这么多年了,这屋里的陈设布局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屋外,有旧日相熟的亲戚邻里,更多的是不相识的面孔。
八年时光打磨的痕迹在这一刻无比清晰起来。认识的人向她投以哀色,陌生人眼中更多的是困惑。
她的指尖掐着掌心的软肉,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外婆与舅母正站在床边垂泪。她那多年不见的父亲与弟弟立在窗边,沉默不语。最先发现她的是堂弟,那家伙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敏锐。
“回来啦。”少时玩乐的伙伴也长成了大人。
屋内所有人的视线立马聚焦在她的身上,有惊奇、鄙夷和无奈。
周一点点头,颤抖着将视线投向靠卧在床铺上的人。
“舅舅,我回来了。”她喊了一声。怎么就瘦的这样厉害,跟电线杆似的。
可分明不是这样的啊!她的舅舅以前是多么壮实,一只手便能将她举到天上去。
唐孟中半靠在枕头上,脸上一片破败之色,呼吸声响得跟风箱一样,这副模样还是近来精神头最好的时候。
周一的心如同坠了块铅石,在茵绿的湖水中不断下沉。她的鼻头发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不想哭,她不愿哭,她也不敢哭。
“舅舅。”好半晌,她终是挤出几个字,掐着手心的力道加大,只有这样才不会掉下泪来,“我回来了,我回来看你了。”
“啧!装模作样。”窗边响起个少年音,恶意满满。
换作平日还会有人责备两句,眼下没人有心情搭理他。
唐孟中偏了偏头,睁开眼睛费力地打量眼前的人。他说话已经有些困难了,于是便缓缓露出一抹笑,用尽浑身力气,“好,好。”
他最疼爱的小侄女,他终于等到了,这下可以放心走喽!
“照顾好自己啊。”和八年前他送周一进车站说的话一模一样。
破风箱声越来越大,带着不祥征兆。
突然,捏着周一的手滑了下去,静静地垂落在床沿。
“舅舅!”
“爸!”
舅舅年少不羁,结交过许多朋友,且他为人仗义、豪爽大方,又颇受人信赖。
她还记得18岁独自离家的那天,阳光明媚,红幅招展,是新生入学报到的一天。可她不是新生,她是心有不甘再次复读的高三学生。她的身边没有父母,只有帮她扛着被褥的舅舅。
他从兜里掏出一叠被汗浸湿的钱硬塞给她,一张圆脸上热得通红,“拿着,读书没钱怎么行。”
“你好好读,舅舅每个月给你打钱。”
“别听你爸爸瞎说,舅舅相信你以后一定能有大出息。”
五十年里,舅舅参加过许多人的葬礼。有少时好友,有敬爱师长。有人死于车祸,英年早逝,有人死于病痛,桃李满天。
如今躺在棺中的人,成了他。
按照他的遗愿,他穿上了周一早年为他买的中山装下葬。
幡旗飘荡,一个个大写的“奠”格外醒目。黄白色菊花扎成的花圈左